柳无眠出生那一夜,暴雨临城,宫人皆不敢入睡,随时等候差遣。

王后因没能早早除掉这个眼中钉而头疾发作,一夜未眠。

母亲因难产,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她,便咽了气。

国君柳慕青从接生的侍女手中接过这个冰肌玉骨的女孩儿。她眼神明亮,哭声响亮,仿佛要将整个尽欢城的黑夜割裂开来。

“就叫她无眠吧。”柳慕青说,轻轻地在绿棠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柳无眠的母亲绿棠,是王宫中的歌姬,歌喉清婉,如翠鸟弹水,人称妙音仙子。

绿棠爱慕国君,国君也欣赏她的美貌聪慧,二人月下私定终身,碍于身份悬殊,绿棠终究无名无分。

由于是与歌姬私通而生,按理说,柳无眠是不能被封为公主的。

但她自小聪颖,能歌善舞,无眠五岁的时候,其他公主王孙都在先生的教导下读书写字,她就趴在廊下偷听,渐渐也能写诗作画。

柳慕青发现了她的天资,就让她和众人一起学习。

与那些大多仰仗王族身份不学无术的孩子们相比,柳慕青最为偏爱无眠。不仅因为她聪颖好学,也因为她像极了绿棠。

绿棠于柳慕青,是他繁华天下中的一方宁静,是他万千华发中的一缕青丝。和绿棠在一起,柳慕青仿佛仍是弱冠之时的白衣少年。

于是无眠便成了这宫内有实无名的小公主。

她在父王的教导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十岁那年,她在宫墙上眺望远方,天将破晓,她看见蓝月映照之下,有巨大的鲸鱼缓慢的在云间游过,她揉揉眼睛,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只见那鲸鱼通体天青色,在层层云雾间穿行。

她记起来曾在书上看过,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鲲鲸在天。

她沿着宫墙跑,追着那条鲸鱼跑,接着她听见巨大的轰鸣声,她眼看着那条鲸鱼向下坠落,仿佛落入水中。

一时间云消雾散,太阳照常升起。

她连忙跑到父王宫中,将这天降异象告诉父王。

“小孩子家,净乱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市井气。”王后正在为柳慕青梳洗。

“一定吓坏了吧,清晨天凉,光着脚会染风寒。你们还不赶快拿双鞋子来给小公主穿上。”柳慕青轻轻的搂过无眠,将她的双脚握在手中捂热。

方才跑的太匆忙,无眠竟然没发现自己跑掉了鞋子。

她在柳慕青怀中一遍遍的讲着自己刚才所见:“父王,无眠没有说谎,我确实是看见了很大的鲸鱼,有山那样大,我在宫墙上都看的清清楚楚。”

“好好好,父王信你,你想吃什么,我安排下人去做,上次吃的桃花糕好吃吗,我再叫他们做给你吃。”柳慕青神色温柔,拿一把木梳把无眠蓬乱的头发梳开。

世人都说,天降异象,将会有灾祸。

十八岁那年,无眠又一次看到了鲲鲸陨落。

八年间,世界更迭不断,与外邦的战争不断,赤焱最骁勇的战士出征保卫疆土,奈何军心涣散,蛮夷入侵已成定局,息战之后,洋人在尽欢城中设立大使馆,洋人的稀罕玩意漂洋过海的来到尽欢城,几年间,尽欢城已变成完全不同的样貌。

越来越多的男人剪掉长发,西装革履,女人穿新式旗袍和各色洋装。

香烟,小汽车,歌舞厅和西餐馆渐渐在街市上兴起。

民风逐渐开化,人民不满君主制度,预谋揭竿而起,柳慕青早已察觉,他决定不逆风而行。

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宫门口的民众乌压压的站了大片,柳慕青宣布统而不治,自己将学习西洋人的民主治国之道,选出贤德之人做国家的元首。

此言一出,民众沸腾,一时间尽欢城的大街小巷全都嚷着“柳家王朝已逝”“新国新制度”“人民翻身做主”,似乎新的时代真将降临。

柳慕青总是眉头紧锁,无眠坐在他身边,拿毛笔写写画画。

“父王,我也想去看看外头的小汽车和洋人,穿穿新式衣裳。”她已经成年,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无眠,我预感天下即将大乱。”柳慕青喃喃的念着。

他拿出一枚玉佩,挂在无眠颈间:“无眠,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一直带着这玉佩,父王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不知是那鲲鲸作祟,亦或是柳慕青的预感成真。几日后,夏氏大军临城,把王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将军个子不高,满面胡须,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他们冲宫墙之上喊话,宫内一片嘈杂,有人奔走逃命,王妃公子们收拾金银细软。

无眠心想,宫外之人定是要逼宫,城中剩下的兵将正好都在关外,这夏氏一定是算准了时机。这一次在劫难逃,收拾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用呢。

“小公主,快随奴婢来。”是宫中一直照顾无眠的侍女,她一把拉过无眠,劈头盖脸的把一件粗布衣裳套到她的身上,又在地上抹了些灰尘,几下抹在了无眠脸上。

“小公主,宫墙最南面有一个小洞,是宫人偷偷挖的,你从那里出去,向西面跑,一直跑,不要停下来。”说完推了她一把。

“快跑!”无眠愣在原地,听见这声嘶吼便玩命似的跑了起来。

她想当然的以为宫中的人会全力保住父王性命,于是她一直跑,跑到与星月并行,她瘫倒在一棵树下。

“前面有个女孩!”迷糊之中,她听见有男人的声音。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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