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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夫人的故事很简单,是关于她自己的。
“那时家里穷,爹娘为了给我那痴傻的兄长讨一房媳妇,三两银子把我卖给了镇上的屠户。
那屠户五十有六,比我爹还大了一截,而且在我之前已经死了三个媳妇儿。
人都说他命硬克妻,我嫁过去才知道,哪里是克的,分明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他喜欢喝酒,每天都是醉醺醺的回来,关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喝醉了打,在外面受气了打,赌输了钱还是打。
我嫁给他三年,身上就没有一天好过。”听到这里,萧铎已经忍不下去,“那祖母为何不逃,又为何不与他和离?”“不是没逃过,逃回家,又被爹娘绑着手脚送回去,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折磨和毒打。
至于你说和离,我是被卖给他的,说是妻子,实则连奴隶都不如,又没有娘家撑腰,想和离无异于痴人做梦。
就是自请下堂都不行,女子贵在从一而终,若被夫家休弃是无颜苟活的,不是投缳,便是投河。
世道如此,没人想过给她们留条活路。”萧老夫人语气平静,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似乎那些过往的伤痕并没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不逃了,也认命了。
人一麻木下来,再多疼痛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能安慰自己,就这么大的天地,逃到哪不是挨打呢?直到遇见你祖父。
那日他刚打完架被人到处追赶,慌不择路翻进了我家院子。
而当时的我被屠户吊在房梁上,一鞭又一鞭抽的皮开肉绽。
你祖父虽在凉州落脚不久,但逞凶斗狠恶名在外,人人都称他萧霸王。
但其实,他满腔侠义,心肠比谁都软。
他很揍了屠户一顿,把屠户揍怕了,又逼着他去衙门签了放妻书。
他本是一番好意,可我并没有因此解脱。
回了娘家,日日面对四邻的指指点点,更被爹娘冷眼唾骂,某天想不开,我到了村口小河边……你祖父又救了我一次。
当晚我胡乱收拾个小包袱就跟在了他身后,他撵我走我也不走,骂我我全当听不见。
我是乡下女子,那时并不懂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道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去哪我就去哪,我跟定了他。
人这一生,可能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也可能在某个瞬间醍醐灌顶就开了窍。
在遇见你祖父之前,我的天地就屠户家的小院子那么大;可遇见你祖父之后,天高九万里、地厚八千丈,处处是勃勃生机,而他比一切都光芒万丈。
之后发生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了。
我们成了婚,有了孩子,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过的却比什么时候都开心。
后来,他外甥成了皇帝,他这个一等一的功臣也成了煊赫的随国公。
京中谁不想结交于他,于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往府里送。
可你祖父大手一挥又给人送了回去,只说了八个字,“家有悍妻,无福消受。”自此他落了个惧内的名声,终此一生,也没纳半个妾室,直到成了白发苍苍的拗老头,也只守着我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太婆。
虽然他到底是抛下我先走了,但他说会等着我,所以我不着急,等到了下面再找他算账。”萧老夫人笑眯了眼,苍老的脸上洋溢着鲜活明炽的光彩。
她看着自己的孙子,眼底是慈爱和懂得。
“祖母跳出火坑,才知女子在这世上并非只有一种活法,所以你要娶她,我也不拦你。
只有一桩,我萧家儿郎,诺言不轻许,许则一生遵行。
你今日既说信她,在以后风雨来临时就不要疑她伤她弃她,更要尊她爱她始终如一。”萧铎原以为祖母知道了辛娴的过去必然会极力反对,没想到竟是峰回路转。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尊而重之的磕了个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