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冷嘲看他:“这话你应该放到我过门后再说,小女子胆小如鼠,被你这么一吓唬,立时就有点反悔了。明天我去跟孟瑄说说,问问他能否不再这么痴迷我,去娶个别家的贤良女子为妻为妾,更胜我百倍,大家都落得干净。”
孟瑛浑然不信:“哼,你如今还离得开我瑄弟吗?他从四叔那儿得了……哼,他那样的又傻又好的男子,放眼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最适合叫你坑蒙拐骗,你怎么舍得丢开他。”
“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当归闲闲玩弄指甲,“我这个人天性没有落脚处,不作两把就全身不自在,最喜爱玩出火来再逃跑,看别人烧得稀里糊涂。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在白沙山庄逗留了,今夜就起程躲开你们孟家人,明日早晨孟瑄醒了,帮我跟他道声早安和后会无期。”拍拍裙子就站起来走,轻功施展不出,可脚下奔得极快,转眼就奔出二三十丈远。
孟瑛信了她是真走,连忙跟着追过去,追得太慌张没留意脚下,两步就跌了一跤,也没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他,爬起来继续追,并叫道:“小妖女你别跑!你跑了我瑄弟又要东西南北地跟着你折腾,再来两回他就养不好伤了!你就是要跑,也等他的伤养好了再说罢!”
可是,只一个跌跤的工夫,他竟跟丢了何当归,四下张望两圈儿都不见人,回头一瞧,刚刚绊倒他的居然是一截尸体残骸,是一条纤细的女子小腿,切处参差不齐,切口非常新鲜,似乎是近一个时辰内才死的人。然后,几步之外,在元月十一的略瘦的明月映照下,断手、断脚、躯干,一一陈列在不远处歪倒的石凳石桌间,就只差了一颗女子头颅,那景象着实可怖。
孟瑛心头一慌,对着前方黑洞洞的路口大叫道:“何当归,快回来!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捉迷藏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有杀人取乐的杀手!何当归,你回来,我有机密之事说与你听!”一通喊完,没人应声,孟瑛展动身形奔上中庭出园子的石子路,才跑了两步,又见有块挡路的岩石状东西横在路中央,他绕过去一半儿,都快跑开时,才借着月光反射,瞧见那块“岩石”是蹲成一团的何当归。
他急忙止步,弯腰察看,但见她娥眉紧蹙,面色比北方冬天的雪地更白,额头洇着几颗小汗珠,表情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喂!何当归?”他推了推她,谁知一推就将她推倒了,他连忙蹲到她的头旁边,询问,“你哪里不舒服?你……你是不是肚子‘疼’?”他立刻就联想到朱权的“遗腹子”,刚要再说两句气人的话,他却瞧见何当归深深埋着的脸,左边脸盘下方,下颌处有一道三寸长的血痕,还在往外汩汩渗血,猜到定是被雪枭刚刚的刀风扫到了脸,于是连忙取出随身带着的金创药与棉布,想要给她处理伤口,谁知对方并不领情,艰难地翻动身子,面朝向另一个方向,背对着他。
孟瑛又好气又好笑,也转个弯跑到正对她的方向,按着她的头给她止血上药。这次她大概是耗尽了力气,只是冷哼一声,就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忙活了。孟瑛边上药边嘲笑道:“你可真是个女丈夫,视死如归的女英雄哪,人家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悍不畏死,还拿话去激他,你真不想要命了?”
何当归闭上眼睛装晕,晕去了既可以掩饰心中的脆弱,也可以挥走下腹传来的剧烈抽痛,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孟瑛的手在为她止血,嘴巴却不肯放过她,无情地揭穿她说:“你是在为你的前任靠山宁王伤心,想让那东瀛人一刀送你去陪他,还是听见我刚刚提素娘的名字,心中泛酸,故意蹭他的刀,想弄点小伤好叫瑄弟心疼?你这女子,真叫人打从心底对你服气,要我说,在那种情形下,不会哭叫求饶的就不是女人。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何当归还是不肯搭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睡着了,渐渐好像真的褪去了意识,疼痛也在渐渐远离她。
而孟瑛兀自嘟囔着:“活该,这伤口可深得很,会留疤毁容也说不定,谁让你不作就会死,你明明能听出,我跟那东瀛人周旋的话是为了救你,你不止不助言,还反过来说话刺激他,要不是我手中藏着销火弹,你的脑袋已经跟你的身子分家了,就跟那边儿那具女子碎尸一般。我还从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人,何况还是你这样的聪明人,莫非,朱权的死真的惹你伤心了?你真要赌气为他殉情?”
何当归只是不语,本来已经褪去的意识和小腹上的抽搐痛感,又被孟瑛老鸹一样聒噪的声音给叫回来一些。她心中只觉得气恼非常,想像拍苍蝇那样将之拍走,可手臂却找不到抬起来完成这个动作的力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肚子很痛,全身很冷,做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孟瑛见她满面没有表情的表情,摇头叹气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见你这样,我倒反过来有两分可怜你,罢了,有桩事就说与你,让你开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