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清晰的记起皇帝跟他说过,杨致有奸雄之才,治世之能,悍将之勇,却丝毫不惧皇权之威。即便皇帝想要用他,也不得不让他做个无冕之王。太子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皇帝身边,虽贵为储君,但确实不知道皇帝究竟什么时候赐了杨致金牌。皇帝这么做,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杨致做个无冕之王么?……他分明是连亲生儿子都信不过!
太子言语中既暗含对皇帝时刻防范自己的恼恨,又明显带有失落的酸意。然而杨致现在无暇去琢磨太子是何感受,但也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并未下令一万重骑收刀入鞘、弓弩撤弦,而是大喝道:“全军原地待命!”
也不避忌太子,回身吩咐校尉陈准与肖刚:“你二人不必跟我见驾面圣,只需用心听我号令。这世上杀得了我的人还不多,但有异变,尽管挥旗进攻!”
太子讪讪笑道:“飞虎侯未免太过小心了一些。”
“微臣宁做真小人,也绝不做伪君子,倒让太子见笑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那飞虎侯觐见时,可需要我回避?”
“随便。”
凭心而论,杨致一直以为皇帝还算对他不错。他们一老一少心智相若脾性相投,老头儿若不做那劳什子皇帝,二人定会结为忘年至交。皇帝已成了杨致事实上的岳父,他无疑是一位称职的帝王,却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所谓世事无常,时隔数月不见,曾经睥睨天下的一代枭雄之主,竟然会落到病同行尸走肉、命悬一线的田地!登撵探望之前,杨致很有点儿小激动,心中不胜唏嘘。
皇帝的銮驾龙撵实际上就是一辆陈设奢华、极为宽敞舒适的豪华马车,因是隆冬严寒时节,门窗俱被厚重的明黄棉帘封得密不透风。杨致甫一走近便闻得一股夹杂着烟火气的药香,情知里面燃有暖炉。不由大皱眉头。他说略懂医理,并非信口胡扯。长久闷在龙撵中空气不畅,只怕好人也会给窝出病来。不管皇帝得的是什么病,历经长途跋涉熬到现在能得不死。那条老命也算够硬的了。
“微臣杨致前来迎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致压根没指望皇帝一听说他来迎驾就会像安了弹簧似的蹦起来,一直默然走至龙撵门前才一边大声通禀,与此同时猛地掀开门帘!跟在他身后的太子不禁吓了一跳,随即止住脚步。泛起了一脸嘲讽的笑意。
杨致这么做不为别的,就为了摸清龙撵里面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骤然见到自己到底作何反应!前世的职业经验证明,除非是经过专业特殊训练,否则一个人在猝不及防时每一个下意识的细微举动,往往能捕捉到很多真实可信的信息。
只听“啊”的一声惊呼之后,又是“砰”的一声闷响。久违了的皇帝贴身近侍马成一脸错愕,另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则是茫然无措,一个盛药的银盅滚落在地。杨致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锁定了斜躺在病榻上的皇帝。
原本胖大健硕的皇帝身形明显瘦了一轮,眼窝深陷。目光呆滞,脸嘴歪斜,涎水流出。令杨致失望之极的是,皇帝对他的突然袭击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睛都未眨得一下。乍一见到皇帝这般病中惨象,差点儿令杨致流下泪来:皇帝这是典型的重症中风,业已失去意识。能活到现在,也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难怪太子那般有恃无恐!
杨致忍不住两眼发潮,轻轻为皇帝擦去嘴角的涎水,在龙榻前颓然坐倒。失神的道:“皇上,臣杨致看你来了。”
马成跟着哽咽道:“飞虎侯,你可算是来了。皇上出了金陵还一路念叨你呢……。哦,这是皇上钦点伴驾的胡太医。有两位太医昼夜轮侍。还有一位李太医在后帐暂歇。”
胡太医这下回过神来行礼参拜:“小人见过飞虎侯。”
“免礼。”杨致定了定神,死盯着马成看了半晌,问道:“马公公,皇上是怎么病倒的?你且仔细说来听听。”
马成让他盯得脊背发凉,脖子不由自主的一缩:“皇上自御驾亲征以来,晚间睡得深沉,胃口也好。十二月二十五日出金陵时。精神还颇为健旺。直到十一月三十日抵达庐州这日的清晨,才说感到晕眩不适。到这日进了晚膳后,正自一边品茶一边批阅奏章,不知怎地好好的却突然倒地不起。两位太医衣不解带的全力诊治数日,皇上虽性命暂已无碍,可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胡太医重又跪倒,哆嗦道:“请侯爷恕小人无能。”
“马公公,皇上的日常饮食起居是不是一直由你负责?在皇上发病前后几日,太子有没有经手打理?之前有没有过问?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想再向别人印证。”
“是。……有的。太子十分心细,自皇上御驾亲征以来,诸多侍驾琐事都是亲自过问一手安排。期间还曾亲自操办伺候过皇上几次膳食,但在洒家按宫中规仪验过后,太子又亲口尝过才进奉皇上。皇上病倒后,太子是极尽诚孝,接连数日都是亲侍汤药,品验的规矩与皇上进膳相同。这个……洒家都是亲历亲见,不敢有半字虚言。”
马成在宫中混了数十年才熬到皇帝近侍的位置,当然清楚杨致问的这几句话的分量。若有半点经不起推敲的含糊之处,便是阖族性命不保!是以字斟句酌答得非常谨慎。
杨致不置可否的沉吟半晌,又问道:“皇上发病前后几日,可曾与太子或其他什么人发生过激烈争执?或是情绪有没有大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