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则有些反其道而行之,以大见小。它也塑造了一幕幕景象,也把历史片段搬上了舞台,也有角色之间的短兵相接,但最终它的效果是为了发掘溥仪这个人,时代背景下的这个个体,他在想什么?他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每个人都处在某一种时代背景下,所以观众能够从这台话剧中,从溥仪整个人生变迁中,看到属于自己的一些轨迹。
比如网上有个段子,讲90后的,这一代人初中毕业了,义务教育学杂费免交了,要买房了,房价暴涨了,要结婚了,男女比例失衡了,要生娃了,一个都养不起了……段子只是段子,但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每个人都在被裹挟着前进,然后不断挣扎,这种挣扎未必都是正向的,也未必都是光明的,各种各样,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我们如此,溥仪也如此。
我们不希望成为时代洪流中的,无足轻重的,不堪一提的什么什么之一,或许溥仪也是如此。
这种通过时代来注释个体的创作方式,跟以个体为符号来解读时代的创作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也是人艺的一个很特别的尝试——当然,整个戏还是带有浓郁。
跟中戏版相比,它对那些历史瞬间的描摹,一定是更加沉郁,也是更加灰扑扑的。
譬如季铭现在对戏的蓝盈盈和宋怡。
此前饰演文绣的李澜,还有饰演婉容的殷仝,本身她们都年轻,她们的文绣和婉容,也都是年轻女孩的烦恼——纵然文绣和皇帝离婚算是近代史上的一件有标志意义的大事,但李澜的演绎,并不会从这个历史纵向去发掘,而是从一个苦闷的,得不到爱的,不自由的这么一个宫廷女孩的角度来走。
殷仝也是一样,婉容作为皇后,本身就是皇权象征,从抽象意义来说,她的人生,其实是溥仪人生的一个补充,是皇权和皇权的一个侧影,这么一个关系。但她的演绎,也是从年轻的皇后,苦闷的妻子,枷锁在身的女人这样一个一个定义去表演的。
那么现在放到蓝盈盈和宋怡身上。
这两个人物就绝不会仅仅只是两个女人了,她们身上除了女性角色那一部分,还有历史人物那一部分——这就是一种表演哲学的自觉,作为人艺系统里成长起来的演员,她整个体系就是这样的,她没法说在这样一个题材中,我就演一个女人,然后把她历史性的,抽象意义上的定位给扔掉。
那就非常难受,有点否定自我的意味。
任鸣作为人艺的院长,也并没有要改革整个剧院,六十多年来和体系的念头。
所以这个戏,整个的底色,跟中戏版,是有非常大不同的。
而且确实更难。
每个人,除了你要演出本身的角色设定,你还要演出一个历史层面的定位。
这对季铭也是很特别的一个感受,至少他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融合又独立,统一又分裂的感觉,在表演上是一个特别有挑战,也特别有意思的尝试。
他已经演过一版了,能在新的一版有新的体验,当然是好事。
“演一段啊。”
对过之后,随性就要演上一段,台词都可以拿在手上。
蓝盈盈就看见刚才还懒洋洋的季铭,跟美少女变身似的,虽然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但衣服下的皮肉,似乎都变得一样起来——慵懒没了,戾气有了,温和没了,冷硬有了,春风拂面的气质,也被不稳定的神经质取代。
整个人背后,更像是张开了一层气场——里头鬼蜮横行,魑魅魍魉。
她自己对角色理解,几乎当时就被激发出来。
一根竹子,弯曲到极致,随时都会断掉,但她还始终在努力回复到挺立的姿态,这竹子身上也带着一层气,仿佛是从清宫老照片的背景里,活灵起来的一棵,老旧又遥远,隐隐绰绰。
“离,婚?”溥仪有点艰涩地吐出这两个陌生的字眼:“你,你要跟我离婚?嗯?”
“是,我已经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要同你离婚,我要做一个自有的人。”
“疯了,”溥仪念判决书似的:“你在发梦吗?你要让大清最后一点体面,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么?”
“……”
挺好。
季铭往后一靠,两条腿斜撑着地,省力。然后点点头,感觉不错。
好的演员非常需要想象力,一般人,什么皮肉俱立,什么气场,什么竹子,根本就没有那个念头,但是演员之间往往就会有这样的感受,你那股气质出来,就是一棵竹子,弯而不折——季铭从蓝盈盈那边,就看到了这么一棵竹子,所以整体上还是很不错。
“你觉得怎么样?”蓝盈盈诚心请教,别看好像到了她的话剧主场,但一搭戏,高低就出来了。短短几句词儿,谁在控场,谁在跟随,都不用多说一个字,心里都有数。
“嗯挺好的,就是我觉得你有点厉害了。”
“啊?”
“仔细说说。”任院正好走过来。
季铭跟他对了一眼:“文绣本身是一个奇女子了,刀妃嘛,但是她那种厉害,其实我觉得并不是特有成算的那种厉害,就是我考虑透了,然后我就心里有底了,我就什么也不怕,就蓝姐这么理解啊。呃,但实际上这个人物,应该是属于骨子里有一种,说的严肃一点,叫有革命性,她并不是深思熟虑,然后被结果驱动去做这件事情,而是她骨子里有反叛精神,面对溥仪,面对所有人,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