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太爷看着自己膝下跪着的晚辈,缄默无言。
韩氏乃江南大族,但在苏州的这一支却人丁不旺,以他为首的双鸦镇韩氏,更是子嗣凋零。韩老太爷一生有两子,三孙,五重孙,这些人一个个都死在了他前头,现在只有几个做了寡妇的重孙媳妇还在他面前尽孝。
长重孙媳厉氏、次媳沈氏、再次祝氏、四媳楚氏、五媳杨氏。
他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心肠也比年轻时软了许多,次媳沈氏今日率领着祝氏、杨氏等人跪在他面前恳求他杀了楚氏,他怎么都无法狠下心来。
“楚氏才嫁来那一阵子,虽然行事出格了些,但现今已收敛了许多。我看她每日只老老实实的待在她的院子里不问世事,沈氏、杨氏,你们就不必总纠缠着她不放了。”
“老太爷,并非妾等无理取闹。”沈氏坚持道,同时带着其余两个弟媳重重朝韩老太爷一叩首。厉氏比其余妯娌年长许多,又常年不问世事,因此韩家这些未亡人中,以沈氏为主心骨,“老太爷不妨细想,那楚氏近来做下了多少不知廉耻的事。前些时候,那个逃犯万子兴,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院中?居然将一个大男人收容在自己的住处,这人心里可有顾忌过韩家的颜面?还有,那一次巡检司大张旗鼓的搜查芷兰院,虽说后来是什么都没搜到。但如果她楚氏平日里行的端坐得正,怎会招惹上官府的人?”
祝氏亦帮腔道:“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好人,哪个会如她一般是非缠身。”
杨氏道:“还有上一次芷兰院大火。我就奇了怪了,若楚氏当真只是在自己的院内安安分分的为亡夫吃斋念佛,为何总能闹出一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来呢?”
“就在不久前,她也不知是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居然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的。妾让奴婢去探望了她一会,啧啧啧,老太爷您是不知道,她的腿和手都伤得血肉模糊的。这人怕不是在外头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地痞无赖。”
“这事若是传出去,韩家的名声可就毁了……”
韩老太爷被这几个女人吵得头疼,若在从前,他会即刻下令将失了名节的楚氏直接拖下去沉塘或是安排下人将其勒死了事。但现在不行了。
从前韩家势大的时候,财富堆积如山,就连官府的人都得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私自处死自己的重孙媳,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花些银子就能摆平。
但现在若他韩家再闹出什么命案,那将会是致命的打击。这个苟延残喘着的家族,已经经不起风风雨雨了。
“你们先下去吧。”韩老太爷无力的摆了摆手。
“太爷!”沈氏急了,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让两个弟媳离开,自己则留下来对老太爷道:“可如果楚氏即将威胁到韩家的根本,老太爷还愿意对她心慈手软么?假如……她知道了四爷的死因,我们该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老太爷一直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瞪圆。
沈氏故作惊讶,“老太爷还不知道么,楚氏不知为何,对四爷的死,起疑心了。”她故意停顿了下,给老爷子足够的反应时间,然后才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继续道:“妾身为韩家媳妇多年,执掌澄波堂大小事务。就在一个时辰前,妾身手下的心腹来报,说楚氏在四爷生前待过的屋子里停留了很久,又暗中打听了四爷旧奴的下落,还偷偷摸摸去翻了三四年前的账本——您说,她要是没起疑心,为何忽然间就对四爷死前的事如此感兴趣了?”
韩老太爷笼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过了一会,他缓缓地看向沈氏,递过去一个阴沉的眼神。
沈氏朝他屈膝,郑重答道:“妾身明白了,愿为太爷分忧尽孝。”
祝氏、杨氏在院内等了很久,终于见到沈氏推门走了出来。
她们几个人中,以沈氏门第最高,所以祝、杨二人也就心照不宣的以沈氏为尊,见她走来,忙不迭迎上去。
“怎样?”杨氏问道。
“等着为咱们的韩家四夫人办葬礼吧。”沈氏挥手让下人们离远了些,而后轻快的对两位妯娌笑了笑。
“其实楚氏和咱们一样,都是可怜人。”祝氏心中妇人之仁犹在,“若她肯将手里的钱财交出来,不妨……放过她算了。”
“你觉得这可能吗?”杨氏不客气的斜睨了这个三嫂一眼,“韩家昔年富甲苏州,而韩家的钱财都掌握在韩四手中,韩四死后又给了她。想想那得是多少的金银财宝,她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四爷过世的时候,楚氏都还没来得及进门。但他却好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在过世之前就急着将名下所有的产业都挪给了这位新妇,真是深情呵。”三个女人一面往前走,一面低声议论着。反正这里是澄波堂,她们的地盘,她们之间的言谈也无需顾忌什么,“四爷去了,长房一脉已经断绝。可她却因为四爷生前的安排,能够以一个无子孀妇的身份占据韩家大半的家财,咱们反倒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所以说韩四聪明狠绝,韩家无人可比。”沈氏冷笑:“你我的丈夫,都不及他。”
不过不要紧,只要楚氏死了,韩家的东西,自然还会回到韩家。
楚见薇并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但因为那种莫名的亲切感,她十分愿意和见月小姑娘说话。
后来仔仔细细的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的脸,她明白这种亲切感哪来的了。见月小姑娘居然隐约有几分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