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非说,我的高热已退,现下病得不算重,紧要的是心病难医。
韦真境来过很多次,我不肯见他,任是我娘再怎样哭劝,我都硬着心肠无动于衷。
三哥后来再没劝过我什么,但他对我说:“我知道你怨恨韦真境,怨恨郧国公,不愿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但你好歹见韦真境一次,这些日子他憔悴了太多,总这么下去,人都要瘦脱相了,我看了都心疼。”
“分开了,不见面,才不会有不该有的牵挂和不舍。”
“你真的舍得吗?我从未见你对哪个男人这么上心过,你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也改变了你。”
“你刚才说得对,我心有怨恨,不愿再回到那个父不像父、兄弟不像兄弟的家里去。”
三哥叹息地走开,往后,他再也没有说过相同的话,没劝我去见一见其实我心里还放不下的那个人。
在我和韦真境分开的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份邀约,韦彦约我傍晚时分,在曲江池畔的望月亭见面。
三哥问我:“你去不去?”
我说:“去。为什么不去?”
他道:“那我陪你。”
我没同意:“不用,我自己应付得来。”
转头就备了一柄短剑。
不怕真小人,但惧伪君子。我倒要看看,韦彦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太阳西沉。
我到望月亭时,韦彦已经在了,他带来了一壶酒。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在亭中坐下,故意将短剑横在石桌上,好震慑他,让他别给我绕弯子。
“不急。”他的目光扫过了剑,笑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来了,嫂嫂自会知晓。”
我心中隐约猜到,有些不安,我并不想见他。
在纠结未定之时,人却已经来了——果然是韦真境。
浅色夏衣的人拾级而来,出现在亭外,三哥没有骗我,他真的清瘦憔悴了好多,他看见我在,忽地有些愣愕,紧接着有了一丝笑意。
晚霞的光彩已变得暗淡了。
绮丽的芙蓉园就在曲江池的对岸,在暮霭和波光中,芙蓉园杳渺如一座海上宫殿。
韦真境浅淡的身影犹似融入在了虚幻的光景中。
我不知为何会想起总章二年出逃的那个夜晚,当时夜色茫茫,他站在风里,衣袖和腰间玉佩的穗子被吹动,他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轻飘,我好担心风大一些会把他吹跑。
那时候的场景,好像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发生在上辈子。
我恍惚之间,他已落坐在了我的右手侧。
韦彦执酒壶,将三人面前的酒杯一一满上了,他笑着端起酒杯,望向韦真境:“三哥从小与我亲厚,从无嫡庶偏见,我心中感念至今,这杯酒,我敬三哥。”
感念?感念的话,会置之死地吗?
韦真境居然不作深思,也端起了酒杯,我情急一把抓紧他的手臂,西院那对夫妻太能在人前演戏,今日又演兄友弟恭的戏码,焉知有没有在酒中下毒?
韦彦看着我。
韦真境也看着我,他却掰开我的手,毫不质疑地喝下了那杯酒。
我惊急:“你!”
韦彦见韦真境一饮而尽,他笑了,仰头也喝下了那杯酒。
第二杯酒,韦彦敬我:“嫂嫂。嫂嫂这样好,是三哥的福气,更是我韦家的福气。”
他说的话,我不懂其意,在他眼中,我揭露了他夫妻二人的阴谋他怎会认为我好?就算他也喝了酒,证明酒中无毒,但今日这酒,我还是不会喝。
我冷漠以待,一动不动,韦彦没有介怀,自饮一杯。
倒上第三杯酒的时候,韦彦低头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怪我优柔寡断,又不肯认命。”他抬起头时,眼眶红了,他望着韦真境,“三哥,你知道是我在害你,到这一步了,你还肯给我认错的机会,我……此生知足,再无憾事了,但是,我欠你良多,今生是无法偿还了。你知道吗?我的生母姚氏,原本有机会做爹的嫡妻,她身份低下,没有这个福分,好不容易做了爹的妾,她不甘心,尤其看到爹和夫人举案齐眉互敬互爱,仇恨在她心中与日俱增,她在大哥出外那日的水囊里面加了麻沸散,二哥病中的药也是她动过了,夫人……夫人悲伤过度,骤然离去,或许也是因我娘的缘故,这件事,我不十分清楚……”
“我娘离世那日,是姚夫人侍疾。”韦真境喃喃说道。
“我不知道……”韦彦避过了他的目光,“我真的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哥二哥……后来我娘也病了,冥冥之中的报应来得好快,她病了半年多,药石无灵,直到她死,爹也没有松口许她做继室夫人……”
我激愤:“你知道冥冥之中有报应,为什么不收手,为什么还要继续毒害你的兄长?”
韦彦呆了呆,他并不看在场的人,只望远处的烟波,嘴角凄清一笑:“因为我贪心吧。国公世子,这个位子多有诱惑力,我已厌烦总被人称‘韦四公子’的日子了。”
“那还有巧翠,是你杀了她吗?”
“巧翠……发现了药罐的秘密,那就不能再留她活口了。”
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了。
我满腔愤恨,恶狠狠盯着轻描淡写说着杀人的韦彦,我抓紧了韦真境的手臂:“你听到了,是他们母子害死了你的母亲、亲兄弟,还有巧翠。若非侥幸,你也已经死了。你还要纵容他到几时?你当他是至亲手足,他从未当你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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