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宇文泰准时醒来。他并没有起身,静静地躺在床上,观想白天所见的华山。
一把剑,带着愤怒与不屈,刺向天空。
没有哪座山像华山这般刀劈斧凿,这是百战之中冲刺与碰撞的伤痕,也是战士的荣耀。亿万年来,它的战意未曾消减过一分,挟万钧雷霆与冲天斗志,直指天空,来——战!
当宇文泰将自己的神识浸入华山,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回应,那是一道举世无匹的冲天剑意,睥睨天下。他将自己的神识全数沉浸在华山之巅,再没有其他任何杂念。整夜,他都在感受这道剑意,承受这种震撼的洗礼。
清晨,他清醒过来,剑意也消散了。他却发现,这于事无补,他的意念仍不能感受到其他任何事物的回应,他重新将神识浸入华山,尝试再去感受,然而,连那道剑意也消失了。他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很有些沮丧。也没去问师父,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更没有对同学说,肯定会当成因无法练功而产生了妄想,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怀疑,昨夜是不是一直都在梦境。
廖云平有意识地放缓了车队的速度,他希望这些孩子尽量用自己的眼睛多看看世间的真实。如果,这能在他们今后的人生之中产生一些影响,就足够了。不死泉的修行不是避世的,相反,每年去往世间的行医者,都是他们入世的方式。廖云平认为,这对孩子们说,也是修行。
车队缓缓向东而行,走的时间越长,孩子们脸上的笑容越少。他们生在帝都,每日锦衣玉食,哪见过民间这般景象。世间每个孩子都是善的,天生就有悲悯之心,他们渴望光明与美好而厌恶黑暗与丑陋,见到的黑暗与丑陋越多,他们的心理压力就越大,他们会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应该伸出手拉出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贫苦百姓。
上次从洛阳到不周山,匆匆赶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接触到这些,现在他们看得很真切,连王璇的脸上也少见了那种淡定与从容。
“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他们还小。”王璇提醒廖云平。
“因为小,所以真,不蒙尘垢。如同炼丹,这便是那个最初的丹苗。”王璇不语,若有所思。她想的却是自家事,亦是大梁众多高门望族之事,过了一会儿,他对廖云平说,“到现在,我才算明白了三叔让我来洛阳的真正用意。”廖云平一怔,他没想到王璇会想到那么远,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心下亦明白。无论是南统北还是北统南,如果这些望族子弟只顾高谈阔论,饮酒赋诗,看不清世界的真实,早晚要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眼前的繁华不过暂时的热闹。然而,南朝那些士族子弟,大多醉生梦死,有几个真正关心这世界的真实,晋惠帝“何不食肉糜”殷鉴不远,惟看清真实,才可能为王家的将来谋定一条万世不倒之路,这才应是他三叔王俭的本意。
“这位师兄真了不起!”廖云平赞叹道。王俭是师父的记名弟子,虽未曾谋面,但也是师兄。
“三叔也行医,不是只在城里开医馆的那种,说游方郎中更准确些,因此见得真实。我还是小鱼的师父呢。”廖云平正待听她说三叔的典故,却听她突地一转,有些诧异,随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心道,女儿家的心思,恁地敏感。
终于在下山后的第十五天,车队到达了京都洛阳。
廖云平宣布,放假七天,回家与亲人团聚,孩子们欢呼雀跃而去。
刘煦也去访友了,小鱼、宇文泰、赵贵、刘弼、王琨、谢吾六人却无去处,便留在医馆。
次日一早,尚书元澄差人来请,说中午于府中设宴为廖云平等人接风,特别交代说带孩子们一同前去。
廖云平心知这是卖给师父的面子,却又不便拒绝。但为什么还要带孩子去呢,他有些纳闷。问了王璇的意思,王璇倒想见识一下这位魏国重臣,大梁没少和他打了交道,连皇帝萧衍都吃了几次亏。
清明刚过,昨夜的一场冷雨将铜驼大街洗刷的干干净净,连街上的行人都觉得比平日里清爽了许多。毕竟是国家都城,大国的气象还是有的。宇文泰从洛阳一路行来,看多了破败倾圮的村庄和面黄肌瘦脸,他觉得,这才应该是世间的正常现象。
管家在府门口迎着,见一行人到,他转身向门里高喊道,“廖仙师来啦!”里面一声递一声重复着向内通报。
管家眯着笑脸领众人绕过影壁,穿过游廊,说话间来到花厅。花厅正中一张紫檀雕花圆桌,一圈同样雕花的圆凳,足够十余人一起用餐,东西两侧各摆放四套相同的紫檀雕花短榻,旁边各置一紫檀高几,却无纹饰,上面或摆着山石盆景,或摆着紫金香炉,或摆着古梅古鼎,薰炉里青烟袅袅,整个花厅散发着檀香的气息。元澄从正厅走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至,“廖仙师,别来无恙!尊师一向可好。”
“云平怎当得起王爷如此盛情!托王爷福,家师好着呢,”廖云平笑道。
元澄转向王璇,“将《黄庭经》墨迹留在我大魏,还没有当面向王姑娘致谢,姑娘今日赏脸光临,便是元某的荣幸。这北国的山川人物可还入的姑娘慧眼?”
王璇粲然一笑道,“王爷客气了。这北国的山川风光自是极好的,只是这北国的人,只认得一个,却不好评价。”
元澄望向廖云平笑道,“定是你慢怠了佳人,一会儿当罚酒三杯。眼下正春光明媚,洛河踏青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