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征北伐,一去就要三年,中途大概也没有时间回家了。因此,趁着帝京各部整军以及准备粮草辎重的短短时间,林靖专程快马赶回了长安一趟。
这天晚上,李好音正在老夫人房里陪着抄经礼佛,看见林靖突然回来了,眼睛一亮,又想掩饰住她的那点小情绪,装模作样地低头继续写着字,装作没注意他。
林靖给老夫人请了安,讲明了北伐之事。
老夫人沉默了半天,语气沉重地说:“从我十几岁嫁到林家,这一辈子,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儿子,现在我唯一的孙儿又要上战场……我们林家三代单传,总不能到这儿就绝后吧……”
现在这偌大的一个林府,竟有半边都是荒的,十分冷清,老夫人就在这样一方天地里度过了大半辈子。
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诉说着这个家门里数十年来的等待和离别,李好音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时候才看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苍老来。
林靖走到她面前跪下:“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可是,父亲为我取名为‘靖’,就是希望我能靖国安民。如今北方百姓受蛮人荼毒,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孙儿不能置之不理。”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我并不是反对你去前线。可是靖儿,先帝在位二十年,北伐五次,甚至御驾亲征一次,都没能将北蛮彻底打退。你要是一次就解除了永宁这个最大的祸患,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啊。”
林靖一脸诚挚地看着她,“孙儿在乎的不是什么功劳,祖父和父亲为了北疆平定征战一生,若孙儿这回真能打得北蛮再不敢南下,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扶起来:“你私下里调查你爹的死因,当我老糊涂了不知道吗?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的道理,前朝皇帝‘杯酒释兵权’已是极大的仁慈,我想,你也不会不明白。我怕你去北伐,是怕你也被……”
她看着远处的佛像,出了一会儿神,又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我不希望你过度纠缠于此事,就是因为这事情查来查去,结果只可能有一个……可你就算知道结果又能怎样,你总不能是想……”
话说到这里,老夫人慈爱的眼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凌厉之色。
林靖呼吸一滞,当即又恢复了正常。祖母虽然每天在家吃斋念佛,连林府的门都不怎么出,但并不是完全不闻世事,很多事情上,她比自己还明白。
他不禁猜想,自己从未和任何人表示过内心的意图,难道竟已经被祖母看出来了。然而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压下去了。
他随即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孙儿心里没有什么想法,要是祖母不希望我这样做,那我不做了便是。只是祖父和父亲都以戍边御侵为己任,孙儿不能贪生怕死躲在家里,不然我爹要从地底下跳出来揍我的。”
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像是见最后一面一样,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半天,语重心长地说:“靖儿,想去你就去吧,我也不信他姓周的真就以为坐稳了这江山,还敢连你也折在那里。但是你要记住,自古没有哪一个皇帝不好猜忌,为人臣的,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啊。”
林靖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他恭谨地说:“孙儿明白,孙儿答应您,等北方平定下来,就辞官挂印,回长安来陪您。”
当晚,林靖连在家休息一夜的时间都没有,和老夫人匆匆告别过,就要连夜赶回帝京。
李好音将林靖送到大门外,一想到要三年见不到他,心里就一阵难过。
她拉着林靖的衣角,巴巴地求着他带她一起走。
林靖不为所动,反倒冷冷地说:“在你说愿意为别人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你有什么能力,能为别人做什么。战场不是玩乐之地,我不想带一个累赘走。现在的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了除了给人添麻烦,什么也干不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抢白了一顿,李好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像被人劈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冰水,这一番话,让她从身到心都凉透了。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虽然周围都是林府的这些自己人,李好音也觉得实在被训得没脸,瞬间眼睛就红了一圈。
她悻悻地松手放开了林靖,默默地站了一小会儿,没再说一句话,也没再看林靖一眼,一个人转身回去了。
满月看她走的时候,一脸惨白,有点担心,问了一声:“大人不去看看吗?”
林靖匆忙间说完刚那番话,也觉得语气有点重了。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李好音的背影,还是叹气说:“由她去吧。”
说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李好音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强忍着要回头去看他一眼的冲动。她赌气想着,如果林靖不叫她,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谁知还没走过前庭,就听见外面静悄悄的大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没有人叫她,他们已经走了。
李好音一怔,眼泪就流满了整张脸。突然领悟到老夫人刚刚的担忧,要是林靖真在战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不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他是去为国杀敌的,而自己竟然还这么不懂事的跟他在这种时候闹了别扭。
在这安宁静谧的初春之夜,李好音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别。
她怅然若失地走进院子,连提灯出来寻她的春晴叫她也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