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自奉命北上迎敌后,虽一心想打胜仗保家卫国,却到底为担忧圣上处境而心事重重。出征前夜,他坐在李府的石亭对月长叹,酒只一杯接着一杯。
“老夫身经三朝、五拜都督、历治八州,南征北战四十余载,一生向死尽忠,只为报高祖知遇之恩。可天子稚不成器,前有叉腾之乱险些丧国,如今又任由太后左右朝政。”李崇思及此处,不由地想到高祖时多番插手政事的太皇太后冯氏,心绪又动摇起来。
“倘若胡太后果如冯太后一般贤能,便牝鸡司晨一番,似也不是坏事。”李崇思前虑后,只恨自己无法看穿胡氏干政的意图,又不能明断天子的才智。其实他什么也不怕,唯恐天下万一大乱改朝换姓,自己不日归西时,却没脸去见高祖。愁闷之间,他那把花白的长须荡悠悠在胸前,甚是飘零。
而李世哲和李神轨兄弟二人,早已静立在房门口,盯着父亲的背影看了半天了。
“兄长,阿爷出征前,甚少如此愁苦。莫非自觉此战得胜无望?”李神轨三十出头,虽出身世家,却有父兄在前,不曾身经几次战役,因此疏于习武,对敌军的战况也不太了解。
李世哲摇摇头,目光精深而悲悯:“起义的声势虽然浩大,却到底是东拼西凑的一支杂军,怎么敌得过我李家军以一挡十?况且暴军不过是在偏远的北地作乱,想撼动皇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阿爷到底是怎么了?”李神轨道,“我看叉腾之乱平息后的这一年,阿爷怎么反而老得更快了些。”
李世哲将言又止,他知道父亲终日在忧虑什么。从前高祖被太皇太后冯氏关进寒屋等死之时,便是父亲舍身相救的。若非后来冯氏心意回转,高祖只怕九死一生,毋论与祖母一道打造什么盛世了。李世哲明白,父亲害怕这样的祸事会在本朝重演,他若无力再救,便是负了高祖的厚谊。
“阿爷征战了这么多年,有哪一次不为百姓罹难而自伤的?”李世哲没向弟弟说明,只囫囵答道,“你进去歇息吧,我去陪他喝几杯。”
李神轨点点头,拍拍兄长的肩,回身进了房。
“哲儿,过来坐。”李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不回头,只把杯子停在嘴边喊了一句,然后将一杯酒又送进了肚里。
“阿爷。”李世哲微微一笑,在对面坐定,月光之下,父亲的霜鬓更让他不忍细瞧。
李崇又端起一杯要往嘴里送,却被儿子截去饮尽。
“我果然是老了,连酒也抢不过哲儿了。”
“阿爷,明日我陪你一起出征吧。”李世哲说得坚定,并无半点征求的语气,却更像是道将令。
李崇轻轻应和了一声,他知道长子与他性子相仿,并不能被轻易劝动,况且有世哲在,或许他的忧心还能略收一收。李崇看看儿子,才四十岁的年纪,沙场的风霜却全刻在了脸上。明明一副文策才略的聪明相,硬是被逼成了一介武夫。
生在李家,苦了你了。李崇想着,并没出口。父子两个就这么沉默地喝了半夜。
“禀都督,崔暹将军大败于白道岭!”
几日后,李崇父子还在云中城商议作战计划,执意要带先三成军力北上拦截的的副将崔暹却已输了。
白道岭,是自六镇南下洛阳的一处险隘,其北为怀朔镇,其西为沃野镇,其东为武川镇,其南便是朝廷军驻守的云中城。
自达云中城后,同为副将的元渊力主固守为先,待探清敌情再做打算,而崔暹则意气风发地誓挫敌军锐气。
“暴民大败元彧于五原,六镇均已叛变,若不趁此一举破敌,则其篡国气焰将更嚣张!”
“正因为元彧已败,我们才不可轻易出兵!如今六镇降兵或都已被潘六奚纳于旗下,敌军究竟人数几何,我们尚且未明。云中城是卫护平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怎么能拿来犯险?平城到底是我朝旧都,一旦被占,则有山河分裂的可能。”
“元将军未免太长他人威风,他潘六奚不过一介草莽,胜了元彧只是侥幸,又怎能敌得过我十五万羽林军和五万李家军?此仗若不速胜,一则六镇附近民心不安,二则中原百姓亦将惶然。”
“万一云中城失陷,潘六奚必将乘胜猛击。徜或北退已久的柔然趁机来袭,到时谁又能相抗?崔将军你吗?”
战前议事,崔暹与元渊两位副将僵持不下,决议权自然落在主将李崇身上。若放在从前,李崇是一定会稳中求胜,同意元渊的“后图”之计的。可是这一次,李崇半颗心尚且悬在宫中,只想快些结束战事,好回到洛阳护佑陛下。
于是,李崇鬼使神差地答应让崔暹领军先行,离了云中城北上攘敌。
没想到,暴民声势竟如此浩大,没几日就打退了六万羽林军,而且奇怪的是,六万人竟无一生还,连崔暹也被活捉去了。
怎么办?
李崇率众在云中城晤事,众人推测六镇的暴民至少有八万之众,加上此次的战俘,恐怕已达十万有余。剩下的九万羽林军与五万李家军,若坐守云中,应是一时无忧。只是,若暴民数量继续壮大,又或者柔然不日南下偷袭,则有些吃力了。
无论如何,北上进击是万不可能了,也只得退守云中再从长计议。
可是,崔暹将军被活捉,便不顾了吗?
李崇知道崔暹这次虽稍显鲁莽,却一向是有武有谋的一个良将,只得暗暗可惜。
众将均在叹惋,并没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