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在大周时,房间里头有一面镜子。
彼时她初习得镜花水月之术,常年被关在祭坛之中不得自由,教她太渴望看到外头的东西。镜花水月之术可令外头的画面出现在水面之上,甚至若是她想,连声音都可以。
不过彼时她初习,还不懂得具体控制,只是图个新鲜,随便幻了一处。
那是处热闹的茶座,街上行人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教她觉得万分新奇。
茶客们的议论声很快的便清晰起来。
“许久不来建康,这城里头可有什么趣事?”
“自然有。”茶客笑着抿了口茶,续道,“陛下接二连三的清理了几个大家族,啧啧,大刀阔斧,可是血腥得很呢。”
“当真?那些个家族可是手握重兵重权,陛下怎么可能接二连三的扳倒他们?”
“这可得……”茶客说到这便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道,“从陈留江家的那个怪物说起了。也不知那个陈留江家的怪物有什么本事,竟是能令陛下找出那几个家族的软肋,从里至外离间,步步蚕食瓦解……”
“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你该不会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吧。”
“正因为常人做不到,所以才叫做怪物,我可没骗你,陛下是得了那陈留江家的怪物相助,才一一除去那些绊脚石……”
陈留江家的,怪物。
心头一时间千万情绪翻涌,江意抬手,毅然决然的用手中的朱笔打碎了眼前的镜子。朱笔被镜子折断,镜子也随之碎裂开,江意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镜子的碎片落了一地,屋内的声响也惊动了师父。
房门被推开,师父走了进来,看着狼藉的地面,对她漠然询问道:“怎么了?”
她将断成半截的朱笔扔在地上,故作轻松道:“不小心折断了朱笔,劳师父再为我换一支。”
“如今大周早已不比大商,你糟践一支朱笔,换一支新的没有那般容易。既是不懂珍惜,便到后院的冰池里头学着将丹朱凝成,什么时候知错了,便什么时候出来。”师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高高响起。
分明师父便在眼前,她却觉得这个声音是从极高极高,高到她触及不到的地方传来的。
“好。”她道。
冰池很冷,她也很讨厌,可她是陈留江家的怪物。
是刀、是利刃,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她不应该讨厌。
手上无意间沾了这么多血,所以即便是重活一次,她也仍旧是个怪物。
用着‘江意’这个名字的怪物。
第二天,程衍前脚去了易学堂,后脚,江意便被‘请’到了府里的柴房。
她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管事的妇人前头,昨夜之事定然早已惊动了程府,她如今才被押来,想来也是因为程衍的面子。
程绾如今不在府中,程衍也去了易学堂,程宜修自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如今可真是为人鱼肉了。
“昨夜虽是九郎君放的火,但你在九郎君身边,他犯的错,你也得受罚。”
只是这话一出,江意却有些意外,程衍竟是将事情归到他自己的身上了么?
“二十杖责,你愿不愿认?”妇人的声音响起。
昨晚之事,本就是她控制不住丹朱之术而起,是她的过,她认。
“我认。”江意低低道。
她跪在地上,木杖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背上,皮肉开绽的疼痛比前世她死的那一刻更加清晰。只是即便是这样,她却已经挺直了脊背,不肯稍许将身子低下。
负责杖责的是两个男子,平日里受了程衍的气,如今便一股脑发泄在江意身上,用的力气也极大。
两三下便在江意背上打出成片的血痕来。
疼痛好似都转换成江意额角的汗滴,一滴一滴滑落下来,这般疼痛分明会教常人昏厥过去,可江意的意识却愈发清晰起来,唇角渗出血来,染红了江意的衣襟。
二十下好像很快又好像很久,等江意回过神来时,便听到妇人的声音又响起。
“够了。”
随后再没木杖落下,江意身子晃晃悠悠,但就是不愿这般栽倒下去。
“关进柴房里头。”
江意被两个婢女拖进了柴房里头,落锁声传来,柴房内也是一片昏暗,只是有个小窗子嵌在墙上,透过些许光来。
背上火辣辣的疼,江意靠在梁柱旁,想伸手去拿袖中的朱笔。只是刚伸出手,便想起,昨晚朱笔应是落在程衍手里了。
只剩下金叶子了。
她有些累,甚至连思考都觉得疲倦。因为知道自己即便是受了伤,也会很快的恢复过来,甚至连背上得疼痛都懒得去顾及。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曦光也变成了月光,江意有些困,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门外传来泠泠铛铛的声音,似乎是锁被落下,门打了开,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殷澈?”江意眯着眼,有些含糊不清念出了眼前少年人的名字。
江意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狼狈,沾了汗水的鬓发黏在脸上散乱的不成样子,衣服上沾连诸多血渍和灰尘,面上却没有半点情绪,只是这般却教殷澈更加不忍心去看。
少年人眉头紧锁,飞快走至江意跟前蹲下身子来,他抬手想拭去江意唇角的血渍,只是血渍早已干涸,他用手也拭不去却又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气。
她应该是很疼,很难过的吧。
殷澈伸手摘掉江意的面具,面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