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有些糊涂了,分不清蓝轩究竟恶意还是善意。按理说这样出行,比大日头下晒着骑马要舒服得多,况且她身上又有些不得劲,然方才明明剑拔弩张,若说他有这么好心,她还真不相信。只是若自己能选,她是宁肯咬着牙骑马,也不会特意命人备车的,今日算不算得因祸得福?
思绪飘忽了半刻,车帘一打,毓坤直见蓝轩也上了车,才发觉自己想多了,这车根本不是给她预备的,不过是顺带捎上她罢了。
万万没想到要与他同坐一车,毓坤不留痕迹地向内移了移。好在车厢宽大,两人各占一处,倒算不得拥挤。
车前銮铃一晃,队伍开拔。因是双辕,又使四匹马拉着,宫车走得很稳,虽然慢了些,却如履平地,一点不颠簸,连炉子上的茶水都纹丝不动。
掩下书卷,毓坤想寻个话题,不然如此相对一路,倒是尴尬。蓝轩瞧了她一眼,径直起身,甫然见他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呼吸相闻,毓坤全身紧绷,纤指压着坐下的茵席。蓝轩却只从她身边抽去一个软枕,垫在身后重又坐好。
毓坤松了口气,见蓝轩眸中隐有戏谑之意,很是懒得理他,径自翻着手中的书,余光隐见他也取了本书,安安静静地看。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毓坤不由有些好奇,悄悄打量他手中,见竟是本《周易》。
易经乃诸经之首,很是晦涩难懂,即便她做了这么些年顾太傅的学生,依旧有许多地方不明所以。毓坤是不信蓝轩能看得懂的,况且他又如何用得着看这么深奥东西,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用处,便是陪着她爹谈玄论道。
说来也不知她爹为何如此倚重他,除了生得俊,她是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招人喜爱的地方,想来应是善于逢迎,因而才格外得她爹的欢心。
大约她面上的鄙夷有些明显,毓坤但见蓝轩抬眸瞧着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刚欲转开视线,却见他叹了口气,将书阖上。
毓坤心道,果然,这便是看不懂了。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般,蓝轩微微一笑道:“易经中有句话,臣一直读不懂,不知可否向殿下请教?”
遇到他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教,还是第一次,毓坤自然不好拒绝,不得不道:“你且说说,我若是知道,便讲与你。”
蓝轩将书翻开,指着一行小字道:“便是这句,‘六三,即鹿无……’无什么来着。”
毓坤下意识过去瞧,见那是个“虞”字,心想原来连这字也不识,不由淡淡道:“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蓝轩笑道:“便是这句了。”
毓坤这才发觉自己挨得有些近,倒好似凑在他怀里,不由动了动身子。瞧她不自在,蓝轩一笑,漫不经心坐正。毓坤一凛,疑心他已看出些什么,她知道这时候越发不能避嫌,便忍着不动,只沉下心看他手中的书。
这句话出自易经屯卦,本意是讲行猎时,若君子求鹿心切,追入林中,便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见蓝轩似是不懂,毓坤忍不住想作弄他一次,让他日后在她爹面前也跌一回面子,笑了笑道:“这句话是说,若鹿窜入林中,君子因忧虑会有不好事情发生而舍弃追逐,便会错过良机。”
蓝轩望了她一会,方道:“原来如此,倒解了我多日的疑惑,殿下果然学识过人。”
毓坤道:“不敢当。”说完不动声色向旁边靠了靠。蓝轩也未动,只放下那本易经,又取了本《东洋海国志》看了起来。这书分两册,毓坤拿的正是上册。先前她随手翻了翻,见上面记录的皆是与东海诸岛相关的野史杂谈,譬如书生遇仙山,螺女报渔恩之类的事,虽有趣,但未免太通俗了些。见蓝轩看得津津有味,毓坤不免在心中想,这才像是他这样的人会喜欢的书。
宛平县城在京城西南,出了午门宫车一路向西,行到西四牌楼时渐渐走不动了,毓坤好奇掀开车帘一角,见看热闹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却,仿佛散集。她心下一沉,前面是西市,是处决官吏的刑场,难道今天竟有什么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