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便被毓坤冷颜打断:“这是李后主的词,你再看这画上画的又是什么?萧恒那样的人,怎会做这奚落人的事。”
经她提点,谢意茫然一瞬,很快想明白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既然画的是宋太宗幸小周后,再题李煜的词,便是明着羞辱了。
见谢意惋惜望着那画,毓坤沉声道:“赵光义自不及他兄长,但也自比明君,为人主者,即便真有这样的荒唐事,又如何肯让见于后世,多半是后人假托,有意抹黑赵宋。”
谢意深深望着她道:“只这样一处破绽,殿下也一眼看得出,当真叫人钦佩得很。“
毓坤瞪了他一眼道:“拍马也无用,下次再送这淫……赝品来,少不得拖出午门外,廷杖。”
谢意将画阖上道:“可惜了这样的好工笔。”说罢竟随手将那画撕了。
毓坤一怔,下意识道:“好得花了千金,你拿着画去,把银子要回来。”
谢意叹道:“值什么,惹得殿下生气,当真是我的过错了。”
将那价值连城的残绢递与她,谢意笑道:“殿下也撕一遭,消消气。若是喜欢,赶明儿我再收几幅来,殿下撕着玩。”
毓坤望了他片刻,方道:“让你多读些书,也少上些当。”
谢意莞尔道:“殿下可是心疼我了。”
望着谢意与平日别无二致的神情,毓坤忽然轻松下来,方才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何当得了真。
“太子爷”,冯贞在隔扇外柔声唤道:“已是未初一刻了。”
毓坤这才回神,想起今日未正时分在武成阁,教授骑射的师傅要考校她与福王的功课。原本也没什么,但好巧不巧正赶在瓦剌使者入京的关头,竟成了桩要郑重对待的大事。
此前蒙古瓦剌部时常滋扰边境,皇帝有意阅兵以扬国威,震慑西北,只因多年在西苑问道,求仙未成,反叫丹丸拖垮了身体,这几日病得越发沉了,势必难以躬亲。原本她是太子,合该由她主持大局,然而却迟迟等不到旨意。
原因便在于,她虽是长子,却不是嫡子。当年她爹力排众议,立她为储,谁也没想到一年后,被太医诊断难以有孕的张皇后竟也诞下一子,便是她的弟弟,福王朱毓岚。
本朝祖制,立储立嫡。张皇后曾以此在朝中推波改立,虽未果,但张氏多年经营,朋党纠缠,朝中怕是有一半都是皇后的人。而剩下的一半中,首辅陆循城府深沉,此时不表态,自然也没有人轻易肯为她出头。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爹才那样犹豫。
只是她却没有退路了,古往今来废太子的结局显而易见,况且她还有母亲,还有妹妹。即便她愿意退,张皇后恨她娘恨得那样厉害,又岂能善了。
毓坤自然明白如今她有多么的势单力薄,所以在这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更不能被福王压下一头。不过她总愿往好处想,若真等来旨意,便是在番邦和朝臣面前确立了储君威信,即便张皇后要逼宫,也讨不到好处去。
武成阁在皇极殿广场以西,阁前有片空旷场地,是诸皇子演武之处。如今仪仗皆已就列,又起一座观礼高台。
毓坤乘轿至演武场时,距未正尚差一刻,冯贞打起轿帘,毓坤便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悄然抬眸,正见众人簇拥中,福王朱毓岚无声望来。
她这弟弟向来倨傲,眼神也冷冷清清。毓坤知道,因是皇后之子,他并不曾将她这兄长放在眼中。
毓坤倒不在意,只是想到那梦有些好笑。现下时刻惦记着要将她从太子位子上拉下去的人,在梦里竟不惜代价要救她。
她淡淡一笑,与他对视,朱毓岚却蓦然转开视线,似乎不愿多看她一眼。
毓坤简直想翻他个白眼,面上却沉静。待她站定,朱毓岚走上前问安。
今日他一身亲王常服,下拜时倒恭敬。毓坤心叹,两人虽暗暗较劲,在人前却要演兄友弟恭的戏码。她配合地伸出手,托他起来,相接时却感到朱毓岚手臂一僵,接着不留痕迹从她掌中挣开。
收回手,毓坤面无表情想,原来他对她的不喜已到了难以遮掩的地步。
两人间虽暗流涌动,却相偕站在一处,观礼台下的官员也上前见礼。毓坤这才发觉,今日不仅詹事府的人在,礼部左右侍郎也来了。她心中一凛,知道果如所料,如今她与福王的一举一动,朝中皆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而她身边的朱毓岚自然也懂这道理,二人皆打起精神,沉下心应对考校。
本朝立国以武,身为皇子,不仅要读书听经筵日讲,也需精通骑射。对毓坤而言,这实为艰巨。体质差距并不是后天可以弥补的,她却别无他法,只有不分昼夜勤加练习,方勉强跟得上进度。
教授骑射的师傅是禁卫军三大营中神枢营的参将,高大威武。待太子与福王演练过基本身法,他命副将托着一排弓上前,今日考校的最后一项是射靶。
只是箭靶的位置有些特殊,高悬在不远处的角楼之上,距离足有百丈。
不同形制的长弓在面前一字排开,从坚韧的开元弓到精巧的小稍弓皆有。以常识而论,弓臂越长射程越远,这也同时意味着张开弓需要更大的臂力。
毓坤有些犹豫,这实不是她擅长的事,然她知道,身后观礼台上,礼部官员正目不转睛瞧着,只能硬着头皮上。
而另一边,朱毓岚却成竹在胸,望着高悬的箭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