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其余人也皆呆了,只听谢意轻声道:“这当真是神仙作文。”
毓坤莞尔,却心悦诚服。
顾太傅望着朱毓岚,见他依旧毫无悔意,严厉道:“据他人之物为己有,该称为何?”
此时众人也反应过来,目光皆落在朱毓岚身上,却见他从容道:“学生未曾说过这篇文章是自己所作,相反……”他从张顺奉上的漆案中拈起一张朱卷道:“学生早前便知道,这篇策论出自隆庆九年会试考生之手。”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哗然,毓坤也未想到这文章竟作于十一年前,且是会试应试之文。朱卷是将考生所作墨卷誊抄而成,并无姓名,毓坤不知此文出自谁手,但以此之才当年必高中,如今正在朝为官。
毓坤望向顾太傅,却见他身体一震,仿佛苍老许多,许久后方道:“那殿下便说说,为何要将这文章交上。”
朱毓岚负手而立道:“当日太傅布置下题目,学生发觉竟是隆庆九年的会试试题,便想究竟有何深意,遂翻阅礼部封存档案。阅遍百余份朱卷却觉得奇怪,明明此文见地颇深,所言国策十余年来却未曾被采纳,以至于如今瓦剌部壮大,滋扰边境。”
“细思之下,学生方明白,太傅布置这题目,并非要学生作什么锦绣文章,为人君者又不是考功名,文章写得好不如能知人善任,懂得用人之道,所以学生将这篇策论寻了回来,待有机会便上奏皇上,十年之内,定令瓦剌不战而降。”
他言之有力,语气铿锵。顾太傅神情复杂,摆手道:“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再提无意。我取这题目的本意是,如今应重新审视朝廷与瓦剌的关系,只是殿下说得极好,为君者,不一定要写得出好文章,却要善于用人。”
这还是朱毓岚头一次得顾太傅夸奖,他按下欣喜,恭敬听从教导。
毓坤默默叹了口气,知道今日是她输了,这篇策论一出,即便她那篇写得再好也黯淡无光。不止如此,恐怕在太傅心中对朱毓岚重武轻文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转而望向毓坤,顾太傅正色道:“这正是我对殿下的期望。”
毓坤轻声道:“定当谨记。”
待顾士祯退后,又有翰林学士入内讲《春秋》,到辰时方散。出了文华殿,朱毓岚昂首迈上软轿,望着他意气扬扬的背影,谢意很有些不屑。
毓坤也坐在轿中,摆手要他不要多言。然回到慈庆宫,她确有些闷闷不乐。
像是看出她的心事,沈峥正色道:“今日之事并非偶然,若未记错,隆庆九年会试的主考官正是太傅本人。他应阅过此卷,福王取巧,正看中这点,是有备而来。”
毓坤一凛,顾太傅将那策论看了几行便有定论,确像曾读过,然十一年后依旧能回想起来,可见当年印象之深。
忆起今日顾太傅复杂的神情,毓坤知道这其中恐怕有什么隐情,只是无从探究。
忽然有个想法,毓坤与沈峥对视一眼,知道是想到一处去了。
望着他二人目光交汇,谢意茫然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毓坤当机立断道:“去查一查隆庆九年会试第一名取的是谁。”顾太傅既说到知人善任,她便躬行其道,先将此人收在东宫。
听令办差的是詹事府少詹邝佑。吏部衙门正在紫禁城南面,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回报道:“启禀殿下,隆庆九年会试,第一名取得是金陵仕子刘霖。”
竟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看来此人确未得到重用。毓坤未料到一个江南学子竟对西北边防如此了解,不由好奇道:“此人现在何处?”
邝佑道:“说来是他倒霉,虽中了会元,殿试却未进一甲,只取了庶吉士,散馆后分去桂王府教世子读书,桂王获罪,他也被免职,如今潦倒京中。”
谢意莞尔,原本从翰林院分入王府便是下差,好巧不巧,桂王又是皇上的兄弟中唯一被削爵的,连带着仕途也从此断了,此人算得上运交华盖。
毓坤倒有些怜惜,吩咐道:“唤他来,我瞧给个什么官做。”
邝佑道:“属下已命人去寻,此时应正在宫外。”身为詹事府少詹,他自然心思机敏,不用太子吩咐已预备下去。
不多会,有内侍领着一人在慈庆宫外叩拜,冯贞宣他进殿,毓坤望见来人却大失所望。
跪倒在她脚下的男子与想象中全然不同,年纪三十上下,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粗布麻衣,不似读书之人,倒似山野村夫。
毓坤问了几句话,他答得倒切中肯絜,看得出很有些真才实学,只因这几年过得辛苦,少年意气皆被磨平了棱角,倒看不出当年摛翰振藻的样子,毓坤不由怅然。
见她望着刘霖不语,沈峥低声道:“殿下岂能以貌取人?”
向来喜欢沈峥直言不讳,毓坤倒不以为忤,也并没有准备赏些钱便打发刘霖走,只是心中终究有些失望,没在当年遇到他。
不知因何被召至东宫,刘霖心中正忐忑,却听太子道:“今日起,你便去司经局做个校书罢。”
校书郎不过九品,司经局却是东宫属衙,前途不可限量,刘霖蓦然抬眸,但见太子虽不过十几岁年纪,却气质灼灼,明艳耀目,一时竟怔住,实不知自己如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