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清醒来时,嘴里还喃喃着母亲的名字,朦胧中只见窗户那边有位人影,迷迷糊糊地看得并不真切,空气里有淡淡的梅花香。少清脑子一阵疼,不由得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在烧已经退了,身上冰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吸了口气,昏昏沉沉地看向窗边的女子,并不说话。
七巧恰时走了进来,见少清已醒,忙扑了过去,只跪在地下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顾少清,面上略有心疼。她取过架上盆里浸在凉水里头的毛巾,用力挤了挤,替少清擦着脸上的汗,小声祷告道:“谢天谢地,三少爷您总算是醒了。”
少清动了动嘴唇,并未理她,而是看向窗台倚靠在墙上的采薇,他轻轻抬起手拉了拉七巧的衣袖,有气无力道:“去把你们少奶奶喊过来。”
七巧不情愿地将毛巾丢在了一边,转过身去扶采薇,采薇见秀秀来扶,忙抓住她的手着急问道:“是老三醒了吗?”
七巧笑着应道:“是呢,烧也已经退了,再歇个两天应该就能下床走动了。”
采薇神色这才有所舒缓,浅浅道:“那我便放心了。”
待采薇坐下,少清依旧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采薇虽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目光注视自己良久,虽有些不自在,但仍是轻轻一笑道:“你看着我不说话做什么?”
“你昨日说叫你嫂嫂生分,可我总觉得直呼其名也不好,今日见了你,不知怎样称呼,只等着你先开口呢。”少清虽尚在病中,说话声音也是淡淡的,连笑也是勉强。
“这有什么要紧的,咱们都是自家人。”采薇不以为然道。
少清双眼纯澈,带着初阳般的暖意,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叫你小白吧。”
白姓是采薇原在江北的姓氏。当年梁家的太太育有一女,尚还在襁褓时,因乳母照看不当,被人偷了去。梁太太思女心切,当年去江北探望兄长时,就觉得采薇跟自己甚有眼缘,早有了收养她的念头,无奈那时孩子太小,而嫂嫂也并不舍得,也未在强求。
不料几年后,白家过不下去了,实在是养不起这样多的孩子,便将采薇亲自送到江南景州来,第二日拿了钱,便又乘船回了江北,从此再无了音讯。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自然不好解释,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愿意承认买了孩子来,且侄女随姑,因采薇生得也与梁太太有些相似,梁家人便称是丢了的女儿寻了回来,也好叫采薇认命,不再哭闹着要跑出去寻着父亲。
虽然这样多年过去了,采薇依然记得,自己是白家的人,那族谱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她的名字,连白家老太爷的青碑墓上,都刻着重孙白采薇这几个小字。原本嫁入顾家后,采薇也不愿再想这些前尘往事,如今见少清忽而提起白字,不免微有些不悦,淡淡一蹙眉道:“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又见少清微有些失落,神色有些黯然,想他也是不知者无罪,又怕他日后问东问西的,便随口应道:“随你”
少清这才一笑,看着采薇被蒙上的双眼,竟有些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触碰,待到眼帘处,终是缩了缩手,翻了身道:“二哥待你还好吧?”
提起少洹,采薇自然是掩不住的笑意,适才的不悦也都烟消云散了,她笑盈盈道:“自然是待我好的,他心中挂念着你,托我来看看呢。”
“那就好。”少清淡淡道,抱紧了被子,怔怔地看着贴着床的墙,末了,顿了顿,又向采薇道:“那你回去便替我谢谢二哥吧。”
采薇自是答应了下来,又觉得少清似乎兴致不大好,许是累了,不敢叨扰久了,便托七巧留下来照看,自己和秀秀先回了去。恰也遂了七巧那小妮子的心愿。
这七巧原先是服侍老太太的,林氏尚还在时,老太太对少清也多有疼爱,而少清也时常与七巧玩耍,后来林氏走了,老太太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少清住在芜秋院内甚少出门,即便是偶尔见着了,也厌得与她打招呼。好在如今采薇嫁给了少洹,七巧又被夫人打发到采薇那去伺候,连带着她见少清地次数也多了。
她并不敢奢望做什么顾家少奶奶,她既没有杜茗月做高官的父亲,也没有梁家那样显赫的身世,她只是一个被卖到顾家的小丫鬟,只求着能伺候三少爷左右,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也能心满意足了。
只可惜,她如今连多看一眼,三少爷也只是强当没瞧见般,更不必谈留在芜秋院里当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