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弘昌殿时,路过繁华院,那颗胡杨仍然迎风屹立。孤月便想起那人倚靠在此时淡漠的神色,好像与这世间格格不入,自己当时也未尝不是抱着打破这片孤远平和画面的心态上前问罪的?拓跋孤月,勇敢点,再勇敢点,孤月内心对自己说。月笙和月箫不知孤月心里所想,只是忽然之间见自家公主提起裙摆,朝着与弘昌殿相反的方向跑去,微一愣神,彼此对视一眼后,也急忙追上去,一边喊道:“公主,您要去哪等等奴婢,别跑那么快,危险……”
孤月哪里会听身后的呼喊,只一个劲的往前狂奔,心里还想着快点,再快点,不一会儿就把月笙和月箫甩开了。鍮怀谦因为眼睛看不见,即使有宫人领着,也是走得很慢的,何况鍮怀谦还不许外人触碰,宫人便也只得用言语指路,故而其他人都已出宫,自己才行至半途。
孤月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看到前面徐徐前进的身影,孤月的脑袋里已想不起其他规矩和顾忌,大声呼喊:“鍮怀谦!”
前面的身影终于停下,孤月跑至他面前,也不管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就只是看着他。
“公主唤臣何事?”鍮怀谦向孤月一揖,方才淡淡出声。
心悦之人就在眼前,孤月此时哪还能想起其他的,路上想过要讲的话也都抛之脑后了。此时听着鍮怀谦的发问,不免有些尴尬。孤月绞尽脑汁,方组织好语言,讷讷说道:“吾听闻少将军精通音律,不知……不知少将军认为吾方才弹奏的一曲如何?”说罢便低下了头,不敢将视线放在鍮怀谦身上,只好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耳朵却是竖起准备细听,不愿放过对方的一个字。
“公主所奏,自是极好。”
自己鼓起勇气询问,得到的却是如此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孤月有些气愤,他难道不明白吾之意吗?恼怒使得孤月不再绕弯子,直接把话挑明:“汝既认为极好,可愿为吾喝一首《凤求凰》?”
默了片刻,没有听到对方回答,自己已经开口了,不妨更加主动大胆些,孤月再度开口:“鍮怀谦,吾倾慕汝,从繁华院开始。”这一次孤月没等对方回答,继续说道:“吾深知整个乐都城都在传吾蛮横不讲理,这些吾不否认,可从今往后这些吾都可以改。汝不必顾忌吾身份,在汝面前,吾是孤月,不是公主。所以,鍮怀谦,汝是何心意?”
孤月死死的盯着鍮怀谦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只是静默许久,鍮怀谦不曾说一个字,就这样,相顾无言。孤月内心忐忑,率先打破僵局,“汝不必现在就回答,吾可以等,等汝的答案,汝倘若考虑好了,一个月后同一时间,来此,望君细思量。”
说罢,转身离去。
“这一个月,太医医治臣的眼睛,可是公主的意思?”
孤月离去的脚步就此顿住,万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是,”孤月答道,又怕对方会误会,遂回身解释道:“吾此番做法并无它意,汝不要因为感激或是其他情绪而拒绝或接受吾的心意,毕竟汝乃南凉将军,吾希望汝能够重回沙场,护吾南凉大好河山。”
孤月说完,立马扭头跑了,跑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看着远处那身影渐行渐远,月光下,灯火中,那人清冷的背影多了丝烟火气,不再感觉无法触及,孤月勾唇笑了。
夜凉如水,孤月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独自提着灯笼于这一片夜色中行走。本是漫无目的的散散心,不知不觉却又走到了繁华院。夜晚的繁华院倒是孤月首次观赏,与白天相比,大有不同。于静谧之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蟋蟀等昆虫的叫声,再悦耳不过。今晚的月亮已是接近圆满之态,月色下漫步,宛如行走在一个琉璃水晶般的世界里,好像所有的污秽、肮脏都已被照彻掩埋。
孤月以自己温暖的体温,对抗着这辽阔的寒冷,一头齐腰的黑色长发垂在身后,偶尔随寒风起舞,发丝缭绕,恰似孤月的心,中有千千结,不知如何解。情之一字,孤月不太明白,也没有人教过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遇而安了。既然遇见了一个能让自己怦然心动之人,如何能不牢牢抓紧,哪怕是如指间砂,最终在握紧之下消失殆尽,自己也不会后悔,毕竟曾经主动争取掌握过,不是吗?
想通了这些,孤月开心起来,那夜里嶙峋的假山看起来像怪兽,孤月也仍觉得异常好看。心已平静,孤月打算回去就寝,蓦然回首,却发现小径旁那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海棠,在这夏末秋初,悄悄地开出了第一朵花,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孤月踮起脚尖,一手打着灯笼,另一手轻抬,衣袖滑落至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藕臂,在月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当真可以称得上是欺霜赛雪。
一朵嫣红的海棠已在掌中,“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瑟瑟秋风中。”孤月竟不自觉的吟出声来。末了,又觉得不对,哪能如此凄凉哀婉?遂换言之:“海棠最惜胭脂色,一片痴情问秋风。”这一说完,才孩子般地笑起来,天真无邪。
经此一番,孤月又不想回寝殿了,径自去了书房,磨墨铺纸,挥笔一蹴而就写下方才得来的一句诗。字体乃是卫夫人所创的簪花小楷,又略有不同,卫夫人所创的簪花小楷着重表现女子的柔婉,这才被闺中女子争相模仿,而孤月的字已颇具风骨,也足以看出孤月从前对功课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