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任时,朝野上下一双眼睛初时时时刻刻盯着丹阳郡,种种流言揣测,数不胜数。
然而晏清走马上任三个月,除了出了一篇《陈弊书》,颁了些地方法令,就是结交世家名士,出入各种宴饮场合。
她也无甚偏好,说她是赵氏夫人,却也结交付氏,虽看似亲近赵徽,却也数次婉拒了赵徽请她住在赵氏宅邸的要求。
表现平平,无功无过。
渐渐的,来刺探消息的各路斥候都要少些了。
今年丹阳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
沧水一整年都不会封冻,只是每年入冬以后,北风就会呼啸的吹上两个月,江边土地都冻得冷硬,只有偶尔几个捕鱼人,几艘渔船泊在江面。
晏清和沧阳县令一同从平仓里走出来。
窥见此时还有渔船活动,沧阳县令不无感慨的说:“百姓艰难啊,郡守请看,冬日万物收藏,这样冷的天,还有人捕鱼。”
晏清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皮轻轻的一跳:“愿意捕鱼的人多,愿意耕作的人少。”
沧阳县令摇头叹道:“咱们这里实在离夏国太近了,胡儿随时可能南犯,屠戮百姓,毁坏耕地,掳走妇人,劫掠粮食。久而久之,谁愿意安家乐业?”
晏清道:“论灌溉之利,土壤之沃,沧阳最佳。然而沧阳临夏国,民不愿耕,以至于田畴荒芜,经年累日,终不是个办法……我要想法子移三万户到沧阳来。”
沧阳县令闻言惊了一惊。
“这……百姓不愿啊,郡守拿刀逼着他们,他们也……”
“我自有打算,你且备好耕地、耕牛、粮种。明年开春之前,三万户人必抵沧阳。”
沧阳县令半醒半疑的应了,惴惴而去。
待他走了,卫泱笑问:“郡守准备从哪里盘三万户过来?这消息若传出去,有人要说你张狂了。”
“张狂便张狂,此事你要明着办,大肆准备耕牛粮种,我要所有人知道我要上禀陛下,移三万户填丹阳。”
卫泱应了,心里转过许多念头,迟疑半日,却只说出一句:“这……恐怕会让上游北关军起疑心。”
毕竟,莫名其妙添三万户人,任谁都会想到是不是丹阳府军要增添军力守备。
晏清笑道:“北关军同属我大靖良骑劲旅,会疑心甚么,难道还会怕丹阳军溯流而上,一锅端了他们?”
四野无人,卫泱说话便也少了许多遮拦,他冷冷一笑道:“郡守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北关军不姓陈也不姓赵,那是付家拿着陛下赐的令牌,招募越郡壮勇的一支‘付家军’,丞相一直想接过北关军的控制权,这两年走马去了两个都尉,偏偏丞相刚刚换人,白却衣就领着兵打过来,别处不犯,光犯北关,你说蹊跷不蹊跷?”
此事晏清熟知这两年沧江两岸战况,自然知道他这话是暗指付华章有通敌之嫌。含笑看他一眼:“这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不可过旁人耳。”
卫泱一拂衣襟,淡淡道:“事主以诚,我既然跟你来,就事事敞怀。”
晏清听出他言外之意,道:“待下以明,我既然待你来,必会事事安排妥帖。”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有些话我不可说。”
晏清静静看着他,二人对视片刻,卫泱双肩一垮,摇头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问。我照你说的就是。”
晏清沿着江边,续上方才的话题:“前几日你我盘算,这两个月渡江而来的流民少说也有五千户,我封严了南去的关卡,没有户籍和照身帖不可南往,照每个月上报的籍册来看,还有三分之二仍留在丹阳,尚未给地。加之冬日沧水和缓,渡江的人日渐多,光是流民这一块,明年开春以前少说也有八千户。”
卫泱笑道:“流民的羊毛也薅,郡守英明。”
晏清斜了他一眼:“这也是为安全所虑,万一有胡儿混进来怎么是好?照我说,丹阳还是太松散,需白日里再派人在街道上查点,那些长相不对的,籍册不对的,统统先拿下狱。”
卫泱点头称是,心中却暗自嘀咕了一句,若说长相不对,郡守您应当先把自己抓起来才是。
口中却问道“那另外两万两千户呢?”
晏清微微一笑:“我自会想办法。”
……
自江边回府,蝉叶早叫人热了暖暖的姜汤,忙着塞暖炉,又是奉汤:“又有人下帖子,请郡守去赏梅花,您请拒了罢,近日公务繁忙,您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晏清捧着暖炉,走到大案之后,先将雪花片似的请帖并在一起,搁置一旁,再摊开了扶汀县来的公文,没有回答蝉叶的话。
自从向赵嘉送了《陈弊书》之后,江都迟迟没有回信,她等了十日,终于等来了赵嘉的亲笔回信,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
“知道”
晏清手指在案上轻叩,缓缓游移,取了一册书,翻开来取出夹在其中的薄薄手帖。其上仍留着丹凤台上的味道,凉丝丝,冰渗渗,如山中朝雾,松间风吟。
这些日子,晏清和丹阳不少名士往来,其中也有偏好道学,一心出世的隐逸之世。赵嘉和他们有相近之处,却只类皮不类骨。
山中高士清玄之下是天真浪漫,无欲无求,与他们交谈舒服却空泛。
赵嘉的“清玄”皮下却藏着极大的欲求。比如这字,看似轻描淡写的“知道”二字,笔力却浸透纸背,并在“道”字右下角有重重的一顿,其中有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