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斋大堂中,恐怕只有晏清还知晓他们口中争的,那位举手投足牵动天下局势的丞相就坐在屏风之后。
崔南枝怒不可遏,甩袖而去,临了留下一句“卫泱,我记住你了,你休想于仕途再有作为!”
袁修一叠声的叹气,起身想追上去,又迫于卫泱的眼神留了下来,只是神态坐立难安:“卫泱,崔氏怎么说也是四大豪族之一,你何苦来……你方才没有提及我的名字罢?”
卫泱冷冷笑道:“你急甚么,你我都是寒士,仕途本就没什么作为,怕他做什么。”声音略低了些:“这崔南枝好没有气量,难道只许他讥我寒门无知,我就不能指他高门稚拙么?不过寻常辩论而已,竟扯上恩怨。”
袁修痛心疾首道:“你也知道怕结仇,你方才口若悬河的时候怎么就不掂量着些,卫大才子?”
卫泱垂头把玩手中那一茶盏,默默不语。
晏清正猜测屏风背后赵嘉的反应,不见他有动静,正揣摩着,忽被青卮戳了一戳手肘:“晏姑娘,你为何都不吃点心?方才那么个无礼的人,现下那边又吵起来了,这茶馆也不清静,没得扰你的兴,咱们不如换一家?”
晏清沉吟片刻,站起身来。
崔南枝和卫泱吵过之后,三寸斋里静的落针可闻,她忽然动作,四周的人都看了过来,垂头饮茶的卫泱也斜过眼。
青卮一惊“晏……晏姑娘?”
晏清道:“这位贤士高论,我有一惑尚不能解。”
卫泱倒转了个身子,正面着她,神情专注,一派等着传道受业解惑的架势:“阁下请说。”
晏清道:“素闻,破不如扶,扶不如全。天下大事林林总总,欲弃之破之多容易,欲全之则不然,照阁下所说,丹阳竟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无法可解,无人可接了吗?”
卫泱眉毛一抬,笑道:“我只闻‘不破不立’,这‘破不如扶,扶不如全’却是哪里的说法?”
晏清道:“夏商周列国秦汉,诸子百家,典籍林立,卷帙浩繁,你没有见过,便是你见识少罢了。”
卫泱不妨无心一问,竟惹来了这一通,哂道:“有人能将杜撰说得如此,也算清奇。”
晏清斜他一眼:“你且莫岔开话题,我只问你,若你去当那丹阳郡守,你要如何做?”
这一问教卫泱沉默了不少时候,他舍了同桌人,提起自己桌上的茶壶和茶杯,走到晏清这一桌,道一声叨扰又坐下,不答晏清问,只说:“姑娘,你方才辩论很精彩,说得十分痛快,你姓甚名谁。”
晏清微微蹙眉,不解道:“晏清,怎么?”
卫泱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江都似没有晏字当头的豪族……”便放心大胆道:“我说你,稚拙!”
晏清不妨被他如同崔南枝一样数落,气的心口一堵“你这从何说起?”
卫泱低声道:“我是寒门士子,若丞相能不拘一格用我当丹阳郡守,现下一切尽可迎刃而解,再无需要我做什么的余地。”
晏清心头一凛,默不作声。
他的声音又低了些“只是,若真有哪一日,可是滔天的风浪,便是如今的丞相,只怕也担不起。”
自靖南渡以来,豪门世家把持朝政,官爵世袭罔替,寒门士子无出头之日,以致于朝野上下,表面上死水一潭,实则盘根纠结,暗流涌动。赵嘉虽为丞相,把持朝政,也并不能随心所欲任用毫无门第可言的士子。
现下在拂衣堂颇得重用的陆梦泽、白偃、顾衍之等人,均是高门世家所出,无一例外。
这一层想法,令晏清心里又掠上一层阴霾,论理,她便是使赵嘉另眼相待,也不可能被托以重任,顶多作为食客,得些庇荫优待。
不由得与卫泱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二人便略去朝事不谈,论起书来,你来我往,看法多有相通之处,偶有争论,也是点到为止,不由得便谈了两个时辰,直到青卮催了第三道,晏清方起身欲走。
两人互相拜别,卫泱道:“晏姑娘明日可还来否?”
晏清看一眼,不知赵嘉与怀安王几时离的席,此时那座前的随从皆已不见踪影。
她默默盘算,照如夫人的说法,赵嘉近来三日一顾,来的殷勤,便道:“我两日后再来。”
……
回去的路上,青卮念叨了一路,说出来得太久,不好交代。晏清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青玉如意符,方将她的嘴堵住。青卮神情讶然,把玩着如意符爱不释手:“这是如夫人赠给姑娘的?这可是了不得的,有了它再晚些回去也不怕了。”
晏清白她一眼:“你方才说,江都午后多混僧,见人就打,原是哄我的?”
青卮讪讪道:“我哪敢,确有此事,东城庙宇多。朝廷近日在减地,那些寺庙少不得撵人出来,有些个混吃混住的假僧人恼了,就拿路人发作。”
两人说话之间,已唤了一船,顺着洙水渡去东城,靠码头停了以后,如夫人安排的小轿等在那里,三四个妇人托着轿,迤逦一路往东城的楼阁万阙间去了。
时下正是庙中的晚课时分,撞钟之声响彻云霄。
折腾了大半日,回到燕来居的时候正是日暮时分,山气浮沉,明灭不定。
这日燕来居门口格外寂静,看门的丫头似都屏气凝神,薜荔靠门边站着,垂目眼观鼻鼻观心,站的挺直。
青卮纳罕,偷偷问她一句:“如夫人来了?”
薜荔却只摇头,往里递眼色,青卮霎时倒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