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华盛顿的联邦车站出来,一路看着广场宽阔、街道笔直,全城似是披挂着大理石的纯白。与波士顿狭窄、蜿蜒的小巷比起来,到底有一番帝都的恢弘景象。
顺着宾夕法尼亚大道,过了白宫,便是威勒德旅馆。此处虽说是旅馆,可看那十几层的高度,多立克和爱奥尼亚式的廊柱,迎风飘展的各色旗帜,却好如宫殿、官署一般,叫人不得不在门前止步,仰望其伟岸。
旅馆的厅堂中满是黄色大理石铺就,步入其中又是一阵让人有些气喘急促的堂皇。打听下来,才知道这一天的海军裁军会议在大陆纪念堂召开,代表们刚刚离去,此时过去,时间却也合适。
从旅馆出来,顺着白宫和椭圆草坪之间的马路穿过去,便是大陆纪念堂了。离着老远看过去,这纪念堂建得却也如古代希腊和罗马的神庙一般。门前六根多立克柱撑起了中间有椭圆天窗的三角楣饰。廊柱下,黑色的汽车一辆辆缓缓停下,头戴峨冠,身着礼服的各国代表鱼贯而入。再远处,隐约能看着一排警察戎装肃立,似是拦着涌动的人群。
往前走上几步,看得更真切了,也能听见阵阵中英文夹杂的呼喊声。这恐怕便是培真说的会外面的争取了。看那警察的防线外面,一百多个年轻的中国人,或举着中英文的纸牌,或拿着宣传的纸页,每见着下车的代表,便涌了上去。此时喊声更是高亢,几个人眼看着就要冲过防线,却又被后排补上来的警察拦在了线外。
“尊重中国主权!”一个声音在警戒线前奋力响起,紧接着这声音波浪般地传遍人群。
传到另一端,一声“还我山东!”,又划破长空,听着竟像是培真的声音。
我没敢靠上近前,想着从大陆纪念堂边的草地走过去看个真切。谁知刚走了几步,却有个身高六尺三四寸的警察向我挥着警棍高声断喝:“中国佬到马路那边去。”
“可是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我忙着解释道。
他或许因为听着我的英文流利,怔了一下,可警棍仍是笔直地指向我的脸,话音微微缓和地说道:“没什么‘可是’。马路那边你们可以示威,这边不行。快过去吧。”
无奈之下,我顺着横贯马路的警戒线走向另一边,却正好又碰上一波人群的涌动,一下子便被人群所包围。开始,倒没有人注意到我。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我置身人群之中也算正常。可虽然没被注意,心里却是有些不安,在人群中觉着不太自在,便想着顺着刚才的声音去寻找培真。
这人群横着排过去,怕是得有二三十人并排那么宽。培真的声音传自另一端,在涌动中挤过去颇是不易。到了人流的中央,往前走就更难了。这时,我面前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学生终于看出了我有些迷茫。她站定了,紧促地问道:“你是刚来的?”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被身后的人一挤,头动了动,她便当作是点头承认了。
“还没拿着传单呢吧,”她语气仍是急促,也顾不上我多少有些木纳的表情,把一叠报纸大小的传单塞在我手里。她也顾不上和我再多说什么,转过身便随着人群向前,留了我在原地,仍是迷茫地站着。
又是一声“争国权”的呼喊。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不远处却正是培真。他右手握着一块巨大的纸板,看不清上面所书。只见着他意气风发,仿佛手中擎着的是指引千军的大纛,而左手则挥舞着紧握的拳头,召唤身边的人一起高呼。
陡然间见着了培真,我却鼓不起勇气前去相见。有一层,是心里想着他当下正担此大任,怕是不好分心。这后面的一层,却是自己迷茫的所在。“这到底是爱国,还是已迷失方向的做救世主的自诩?”
想得越多,心中也就越是不安,脚下便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因为是逆着人流的涌动,我一下子没有掌握好平衡,便向着左边歪斜着倒下。身边的几个人看我将将摔倒,忙惊呼着把我扶住。
手里拽着不知是谁的衣袖,终于站定了脚。我心里原本就觉着不安,而在人前如此笨拙自然更让人心恼,便也顾不上身旁人们关切的目光,忙转了身。可就在那身子的一转之间,眼睛瞥见了远处的培真。他可能也是听见了后面的慌乱,回过头查看。此时我们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我转过脸,装作没有看见他,竟觉着自己脚下步子变快,一下子便出了人群。
虽说不敢直视他,可眼睛的余光还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由兴奋和喜悦转而探寻甚至是失望,全在一瞬之间。可培真却也没有停滞,那一瞬之后,他奋力地举起左拳,又喊起了口号,脸上也重现了方才的意气豪情,便似没看见我一般。
虽然心里一阵难受,可脚下的步子却没有放慢,几步之后便进了巨大的椭圆草坪。身后的人声依然涌动,可我的心却是静了下来。如此向前走着,身上竟是觉着有一种难得的轻松。或许在那一瞬之间,我们都明白了各自的选择,而既然选了,对我,虽是不免伤感,却也就没了那么多的不安与牵挂;而对培真,想来他怕是早就料到我会如此吧。
事已至此,再多盘桓也是无益,我便坐了当晚的夜车北归。白牧师见我归来,并未多问,到了感恩节的前夜,见着了伊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