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由了我的本性,即使看了,心里想了,可多半还是会一无行动。可或许是因为听了李先生的故事,对偶遇和因果就会有不同的思考。在一堂复变函数的课上会有一位中国女孩在邻座上写诗,而两年前我们还有过一次偶遇,这样的概率也顾不上计算了,心里只是想着:“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诗”,这句伊莎白留给李先生信中的话此刻竟能如天意一般应验在眼前。
既然是天意,无论如何也得抓住,我想着这天一定要和她说上第一句话。打定了这个主意,我的心思就只留在墙上的时钟上,秉着难以调匀的呼吸,看着那指针悠然无声地往前走。
“好了,今天就这样了。”教授咧开嘴一笑,就此散了课。
大家听了号令,都开始合起笔记。身旁的女孩子收起了笔,可本子却还是打开着,那几行字,好像就是在为我留着。
此时,我的心跳已经不知到了多少,脸上的温度也必然烫人。既然是天意,也就顾不了许多,甚至说连勇气也用不着去鼓起,就那么“听天由命”吧。
“你记着这前面的词是什么吗?”这句话问出来了,我才发觉自己糊涂到说的竟是英文。
姑娘倒是没在意,也没有半点被唐突的神情,仍然是那么端庄而温柔地一笑。她拿出收起的笔,在纸上如流风回雪般地写下:“平林漠漠烟入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这是李白的菩萨蛮。”这么多天了,终于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声音软软的,吐字轻柔而高雅,却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那八个字在我耳中不断地回荡,直觉着头也有些晕了,一时却是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你也是国内来的吗?”她轻声问道。
我终于回过了神,忙着点头,用中文说道:“是啊、是啊,从北京来的。”
“噢,”她眉头微微一蹙,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抱歉,我忘了你们也是这么说的—我是台湾来的。”说到这儿,她又是一笑,补上一句:“不过,我父亲小时候是住在北平的。”
这句话让我也是一怔,这倒是此前没有想到的情形。不过毕竟是同胞,甚至能攀上个同乡,彼此还是有自然的亲近感。
收拾好东西,我们一并往外走去,虽然还有些拘谨,可一问一答之间,也知道了很多。她姓林,比我高一届,是医学预科。
“你住在哪个宿舍?”她问道。
“在四角地
里,北楼。”
“这么巧诶,”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在cabot楼,打开窗子就能看到你们那边的。”
“我也是一样,”我兴奋地说到,“我打开窗子也能看到你们那边。”
天下事竟然能这么巧,我们一对各自的房间号,虽然上下差了一层,却是左右正好对着。“天意”,我心里想着,这真正的是天意。就像越剧里的唱词那样,“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只不过,对我,这可是林姊姊了。
虽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可我的脑子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几百种对未来的设想,竟是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直到那时,所谓“早恋”在国内的中学里,依然是如“洪水猛兽”般要被堵防的事情。
七点刚过,从宿舍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对面纱帘之后,倩影绰约。我的眼和我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直看着,一直想着,直到夜色浓稠,万物无声,直到那盏黑暗中的明灯悄然熄灭。
此后一次上课,我们相互颔首微笑,没有说一句话,下课了,也就是一句再见而已。过了周末,再碰到,还是一个样子,点头、微笑、再见。对此,我却丝毫不以为怪,只是觉着此时朦胧如梦的感觉岂不是极好?
周三晚上和大一的同屋jeff和evan一起看过《宋飞传》,回自己宿舍的路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林姊姊的宿舍里没有开灯。“难道她已经睡了?”我暗自想着。可此前几日,我发觉林姊姊虽说不像我那样起居无度,可总是要挨到至少十一点以后才会熄灯。此时十点还不到,屋里黑着那就只能是还没回来。
人开始想着恋爱的事,尤其是我那种想法,脑子转得就是异常的快,联想也就变得异常的丰富。只那么一刻,心就沉到了谷底,难道她已经是名花有主,而我只不过是妄自梦想?心沉了,脚步也变沉了。慢慢地挪到她窗下,抬眼望去,仍是黑着,一丝光明也不见,而眼中的黑暗不一刻也就把心罩在黑暗之中了。
失魂落魄一般地回到我自己的宿舍,既没心思去看功课,也没有劲去做别的,甚至连灯都懒得开。一个人愣愣地侧靠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痴痴地望着空旷的四角地。
我打开收音机,听着晚间十点由美国国家公共电台转播的bbc新闻。主持人如绸缎般柔滑的语音平日里会催我入睡,可此时却是有如咖啡因般地刺激着人的精神。我那么听着,从中东战后的恢复,到南斯拉夫的分崩离析,再到克林顿政府的医疗改革,而后是零星半点的亚洲消息。再往后,半点新闻开始重播,只不过换了位语速稍快、口音微重的女播音。然后,整点新闻又开始,再就是半点。周而复始,新闻已快能倒背,收音机上红色的数字按照自己的意志不急不缓地跳动。
眼看时间快到一点,我自觉精神已近崩溃。人僵在那里,睡不下也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