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听筒那边李先生的声音倒仍是如常。
“李先生,您好吗?”
“你昨天来,怎么也不多待一会儿?”他声音中既有几分责怪,又多有遗憾。我虽是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么一问,却记着适才那位好心人的提示,也没和他争执,只是静静地听了下去。
“哎,我听你咳嗽,我就担心你身体,你这么不停地写,硬是要把自己熬干了。”
听着李先生这不知来由的感叹,心里既是担忧,又有些酸楚,却不知该怎么劝慰他。此时逻辑已无效力,而关爱却又不是我善于表达的。
“我没事的,李先生。您别担心,您自己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是怪我的,”李先生有些激动地说道,“其实你心里一直就怪我。你给我唱《友谊地久天长》,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也无所谓了,可你不应该对自己这样。”
“李先生,我怎么会怪您呢。真的没有,”或许此时我也不全顾得上适才的忠告,虽然没有与李先生过激地争执,但也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没事的,你怪我也没事的。本来也是我不好,我想着,就这几天,我去你那里向你请罪。我快死了,趁我还活着,一定要负荆请罪。”
“您这么说,我怎么承受得起。我来看您,明天我就来。我现在重庆,明天一大早往回赶,估计到了也是下午了。”
“你在重庆,”李先生沉吟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和内森在一起?”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嗯,我是和西蒙斯教授一起在重庆。”
“看来我是糊涂了。老年痴呆是不是?这几天我就觉着自己是糊涂了。你要是在重庆就别忙了,等你们过几天,回来了再来。”
李先生虽是这么说,可他的声音里面却是能听出不少遗憾。我本还在犹豫,而听他前面的期盼,就也不再多想,说道:“我在这儿本来也没多少事儿,我又想起来不少细节要和您请教,明天我就来看您。”
“那好,那好。”李先生喃喃地说道,他几次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什么又不便说,或是真如他所担心,思路已不如往日清晰。
听他如此说,我难免伤心。想着不能让他听出来,我忙着提高声调,说道:“我明天一定来,您等我。”
“好、好,”李先生的声音变得更加地含糊不清,像是已坠入混沌的迷雾之中。他并未将电话挂断,片刻后,就听着听筒那边,适才叮嘱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老李的情况你这也知道了,”他说道。
“西蒙斯教授那边,我们通过重庆市的政协也在尽快通知他。你们该算是李老最亲近的人了,还是得做些打算。”
“打算?您说是什么打算?”我不解,或是不愿去解地问道。
他又一次地压低了声音,言道:“暂时呢,也不用往什么太坏的地方想。毕竟九十多岁的人了,糊涂的那也多了。可是这两天估计还得给李老做检查。”
“有些个检查,估计医院里头要家属签字,你们就得考虑好。给医生谈,那也得你们家属是吧?还有,万一,我是说万一,而且有时候像他这么高龄,就算是检查,那也得住院,要不然老跑进跑出的也受不了。那要是住了院,你们家属怎么也得有个陪的是不是。”
西蒙斯教授原本该是晚饭后才回来,可不到六点他就敲开了我的门。我们对视片刻,看到各自脸上的表情,不用说出口,也能看出情况。
“他们都跟我说了,”西蒙斯教授坐在客房的沙发里,只说了这一句,便又复沉默。他仰头望着天花板,身形的疲惫不知是因为一天的劳顿还是李先生那边的消息。
“当时很急,李先生的话说得……我只好先答应了明天就回去,也没顾得上先和你商量。”我虽对自己的决策断无悔意,可在西蒙斯教授面前说出口时,却觉出了不安和不妥。
“你不需要我的批准,”他说到这儿,或许是觉着还意犹未尽,视线转平,双眸直视着我补上,“不是吗?”
其实无论何种语言,都尽存精妙之处,然而最精妙的却是不存于纸墨而在唇齿之间。他的话原本多少只有些不快—“你不需要我的批准”,可补上了“不是吗”之后,却不得不说那里面还糅杂了些不悦。
“我真的只是担心李先生。他那么说,提了几次自己是快死的人,我真的不忍心让他失望。抱歉,教授。”
”别解释了。他要你,我不是不知道。你去吧,用不着道歉。我还是那句话,你不需要我的批准或是宽恕。”
回到李先生家,开门的是位中年中年男子,仔细一看,却正是前阵子见过的抄手店德老板。
“胜国叔叔,“我刚一叫他,他却是一个劲地摇头纠正我道:“叫大哥,叫大哥,辈分不得搞乱了!”
他拉着我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用川普高声说道:“易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李太公啊,这一晚上就是念叨你啊!”
“李先生还好吗?“我关切地问道。
他仍是拉着我的手,把我二人间的距离拉近,声音却仍是高亢,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头:“我看太公是脑壳里不好了。”
“昨天晚上,我让我屋里头的回去看孩子,我来陪太公。他见着我,问我为什么不叫他先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