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一直跟着他到悬崖下的杨信之,他从开始就没打算让这肉塔伴当一起爬上去——身子太沉重,根本不可能攀岩。就算攀上去了,在大安殿一露体型就会真相大白,连府主李元轨一起累死。杨信之被分派了别的任务,虽然他自己很不情愿放李元轨孤身一人跟桑赛这十几条汉子厮混。
两三人打头,桑赛跟着上,下面是李元轨和契苾罗,余人又在后面,十几个男子顺着两条粗绳,依次向上缓慢攀爬。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远处角楼砦栅上偶尔有巡夜的火把闪过,剩余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元轨爬了没几丈高,就确认如果不是有绳索可供手抓,夜里攀崖根本不可能——这片悬崖虽不是那种刀削斧凿般的光滑岩面,崎岖叠石之间生有草棵灌木、还有凹凸处可供借力踩踏,但问题是人眼看不清。光线太差,他再怎么睁大眼睛,也只能勉强瞧见脸孔前方圆数尺的草木土石,上下全是一片无底深渊。
他只能双手攥紧绳索,交替上移,双脚在崖壁上一点点试探着找寻可受力的蹬踏点。有三五次一脚踩滑,整个人单靠手臂吊在绳索上晃荡,好在这时旁边绳上的“契苾罗”总会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他,让他稳住身子重新落脚,再继续登攀。
也不知在这生死一线间晃悠了多久,当他终于觉出头顶的风声和光亮都有异,手中的绳索也有了缓缓倾斜的角度,仿佛好几辈子都过去了。腿上用劲一蹬,他头脸忽然探空,迎面吹来的夜风尖锐又甜美。
他手脚并用爬上崖顶,顾不上别的,松开绳子先跪地一阵,才觉出汗衫和两层半臂都湿透了,汗水一直浸到外袍。后面诸胡人也跟着依次爬上来,粗喘声此起彼落,却无一人说话。
李元轨抬起头,眼前正是翠云峰望楼坚实的台基。峰顶星月光芒无遮掩,视线好一点,他能看清那两条自己攀援而上的粗绳在地面蜿蜒,终点竟是……环系在望楼地基的两根撑柱上。
“你不用担心爬悬崖的事,上面有人接应!”桑赛不耐烦的语气在他耳边响起。这就是他所说的接应了,确实能干,居然在望楼卫士的眼皮子底下,系了这两根粗绳,抛下悬崖,让他们顺着绳子爬上来。
眼皮子底下……李元轨心念一动,挣扎起身蒙上脸,跟着桑赛和契苾罗等人翻上望楼台基,循门而入。
望楼共有三层,顶层是有蓬顶带护栏的瞭望台,下面两层都无窗。一楼里整齐摆放弓弩箭枝等武器,食案旁边生着火盆,烟焰明灭,却空寂无人。契苾罗嘬唇打个唿哨,上层传来相同回应。这胡人先将腰刀拔出执在手里,另一手抓着望楼中间空洞架下的木梯,当先上楼。
李元轨也拔刀出鞘,跟了上去。鼻子刚探出二层地面,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借着楼下传上来的微弱火光,他看到二楼铺位上横七八竖倒着多名禁卫,姿态安详象是睡着了,却有鲜血流出。
墙角处有个黑衣人站起来,正压低声音与契苾罗说话,想必就是桑赛他们在大安宫的内应、杀了这些卫士又垂下绳索的人。他也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李元轨却觉得此人极眼熟。
楼洞处木梯震动,桑赛也爬了上来,一样手持短刀,直接向那黑衣内应走去,开口说蕃语。契苾罗翻译道:“王子问你,这里的守卫全杀了吗?怎么杀的?”
李元轨在旁边默数,二层倒了四具尸体,还有二人应该在三楼瞭望台上值岗。耳听那黑衣内应低笑道:“小人在送给他们的饭食里下了助眠药,吃完没多久,一个个都睡得跟死似的了。这上来还不手起刀落,一戳一个!”
李元轨认出了这人——油腔滑调无赖汉的声音,正是尹德妃的娘家兄弟、小名阿獭的大安宫副宫监尹拓。
看他身手灵便的模样,在日前宫人斜那一战中应该是毫发无伤。
十几个攀上山崖的胡人刺客都进了望楼,大多留在一层静等。桑赛命一人上到三层瞭望台监视全局,他自己和契苾罗二人与尹阿獭低声交谈,先问清大安殿周围此刻防卫布置。
此外上到二楼的除李元轨外,还有两个蒙面黑衣胡人。尹阿獭向他们三人扫了一眼,没认出李元轨来,自己只顾向桑赛二人比划:“穿过一片树林下山,前面还有一道宫墙,墙外有卫兵巡逻,那倒好躲……翻墙进去就是大安殿,里面没卫兵了,但有阉宦宫女在廊下坐更……能绕的绕开,绕不开的快刀杀了……”
李元轨刚认出他时,心里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尹阿獭不愧是混过街的聪明人。
他在宫中唯一的靠山是尹德妃,而尹德妃的靠山太上皇李渊,已是风烛残年油尽灯枯,随时可能咽气。太上皇一死,这些年胡作非为人神共愤的尹德妃立时失势,这尹阿獭也绝落不了好下场。他不趁这机会与桑赛合作,捞一大把钱,甚至逃出长安逃出唐境投奔吐谷浑,还有更好的出路?
桑赛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找上了尹阿獭,两边郎情妾意一拍即合。尹某现主管大安宫内外庶务,象给望楼卫士送的饭食里这种事,简直是举手之劳。而大安殿宫墙内的人手安排,上上下下只怕也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尹阿獭带路,其余人在后面跟着,悄然无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