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离歌这一生都在做好人,一生都在为下一辈子学习技能,到了现在,她怎么样也要抛掉“下一辈子”转而为这一辈子的父母做些什么才是;做了那么久陌生人心中的好人,也是时候做父母心中的好人了——要不然,她的人生不是显得太过可笑了吗?
……
当然,家里不仅仅有父母,还有另一个人。离歌除了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变长了,与李含章相处的时间同样变长了——但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李含章就是处于青春期的反抗阶段,离歌总觉得他在躲着她——渐渐的,他不再与她眼神相撞;她触碰到他的时候,他也会反应极大地一下子跳开;甚至于,他称呼离歌为妈妈的时间与机会都变少了。
“我想住校,这样学习氛围更浓,学习效率也更高。”在饭桌上,十六岁的李含章用他那好听的少年音如此说道。
“…是吗?”离歌想了想,又看了自己的父母一眼:“正好,城市里的空气与生活节奏实在是不适合养老,我本来就考虑过把爸爸妈妈接到乡下……”
“但是,我又担心我们都走了之后含章的问题——原来是准备再等几年含章上了大学能够独立才……”离歌把头转向已经是清俊少年的李含章:“不过如果含章要住校的话,也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
“这也算皆大欢喜吧!”
话音刚落,李含章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后悔。
然而,对人脸存在认知障碍的离歌显然看不出来。媛父媛母倒是看到了,却一同默默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就这样,李含章住校,离歌则带着媛父媛母回乡下养老。时间又过去了十五年。
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离歌依旧是如花一般的容颜,甚至,她比十几年前的自己更多了一种睿智平和的魅力——时间赋予普通人衰老与丑陋,对待离歌,时间却是带来了美丽与魅力。
然而,外表再如何美丽也无济于事,离歌的人脸认知障碍让她无法欣赏到这份美丽,她只感觉得到,与年轻美丽的容貌相反,腐朽得快要崩溃的内里——她的容貌比任何人都老得慢,她的身体却比任何人都老得快。
十五年后的今天,仅有六十二岁的离歌却即将迎来死亡。
“不可能,媛媛是绝对不可能死的!怎么可能!你还那么年轻!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不可置信地吼叫着,匆匆而来的李含章一脸“这是开玩笑请一定要是开玩笑”的表情。
“要叫妈妈。”离歌看向一米八五的高大男人,略有不满地说道:“难道你想让我死都死得不安心吗?”
“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才……”声音迅速小了下去:“我的大吼大叫让你不舒服了吧,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要没事……”李含章坐到床前的椅子上,握着离歌的手,小心翼翼地,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离歌轻笑了一声——小时候是她对李含章说“没事的”,现在他长大了,却轮到他对她说这句话……
“含章,你已经三十一岁了,还没有要结婚的想法吗?”
“……也许受了我的影响,你觉得不结婚很快乐,但是,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轻声询问着,离歌眼中的景色越来越朦胧:“我希望你幸福。”
说完这句话,离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永远。
睡着了吗?李含章心想。不料,在离歌闭上眼不到一分钟后,病床旁的机器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滴——”……
那代表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医生护士很快来到房间,对离歌检查过后,他们在李含章面前再一次证实了——离歌已经死了。
“那个,这位先生,病人是自然老死的,请节哀。”虽然医生在离歌入院的那天就知道了这位特殊病人的情况,但是看着离歌如此年轻美丽的容貌说着老死什么的,医生还是感到荒谬无比,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李含章沉默着。
“你们出去吧。”
“先生,请节哀。”年轻富有同情心的护士不忍心看到如此英俊的男人伤心,在出去前,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节哀。
“出去。”他的声音很平静。
……
在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李含章上前把离歌抱在怀里。这是他除了小时候,第一次和离歌那么接近。
他抱着她,就这么抱着她,沉默了好久,眼泪终于慢慢顺着脸颊流下。
“君生…我未生……”
……
……
……
……
……
我生……君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