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窗,没有光, 只有万年不息的鲛人灯在房中摇曳。
这狭小的房间不知存在与何处, 也不知其外部是何风景。
齐琛从床上醒来, 坐起的时候忍不住咳了咳。
腹部的伤口早已愈合, 可根子已经被彻底破坏,没有治疗, 再被魔气整日侵蚀, 他的状态已经到了万分危险的程度。
就连每天早晨醒来,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奇迹。
他尽力撑起身体,刚坐到桌子旁, 屋子的门便打开了。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传入耳中。
“午饭。”
他抬眼看去, 却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还是那个少年, 却穿了一身漆黑的盛大华服, 那衣服以金银线勾勒出繁复图案,衬得少年面如冠玉,越发好看起来。
齐琛没见过这样的少年。
从离开岚沧大陆算起,他已不知在这房间中度过了多少天, 每次都是少年将一天的饭食拿进来。
他见过身受重伤的少年,见过遍体鳞伤的少年, 见过衣衫褴褛的少年, 一点点见证着萧梧桐身上的伤越来越少, 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好。
可从未见过穿得如此隆重的少年。
萧梧桐对此一无所觉。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 却未曾如以往那般直接离开, 而是站在一旁等着。
齐琛将饭食拿出来, 却敏锐的发觉这里只有一餐的分量。
他没做声,只是默默的吃了起来。
萧梧桐也不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齐琛将饭食送入口中。
直到对方已然用完餐,将碗筷放下,才道。
“明天……我不来送饭了。”
齐琛抬起头,看向他少年。
墨色的发丝披散在脑后,蜿蜒在地面上,魔气熏染的眼角带着病态的嫣红,眼底流淌着暴虐的红色血丝,肌肤白似天剑门的雪。
外界已是沧海桑田,而萧梧桐依旧如初。
“好。”
男人应道。
少年仿佛松了口气,他走过去便要将餐盒收走,可指尖碰到碗筷,却被齐琛转瞬拉住了。
凡人的力量几近于无,任何修士都能轻而易举挣脱开,可萧梧桐却不能。
“你衣服穿错了,头发也没有梳理。”
齐琛不会笑。
他少年时尚且还会笑一笑,可无情剑修的越深,感情便越加淡薄,到后来连笑容也僵硬的做不出了。
齐琛并不在意,他也没有过多的情绪需要微笑或是愤怒来表达。
可每每见到从小豆丁带大的少年,便又会懊恼。
若是自己能够如其他人一般自然的笑出来该多好。
那样的话,梧桐所见的就会是一张笑脸了。
这个孩子从未见过真心为他的笑脸。
可他不会笑,就算硬是笑出来,也僵硬的像个面具。
也只有尽力的放柔声音,不要惊吓到少年。
“我帮你整理一下吧。”
萧梧桐有些吃惊,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眼间,那些在魔界里练就的高深莫测都甩到脑后,仿佛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孩子。
本不想答应,可鬼使神差的,他却听到自己说:“好。”
反应过来之时,已是做到桌边,面前摆了一面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镜子,正好将他的上半身映出。
乌黑的发被一双苍白而有力的手握在掌心,深色的木梳从上之下,将发细细梳顺。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茫然。
万年不息的鲛人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地面上,与身后那人重叠在一起,竟有些意外的平静。
平静以及温馨。
这是萧梧桐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了。
魔界不比岚沧大陆。
这里汇聚的所有修士,都是善变、贪婪、嗜杀的魔修。
他们以杀戮为道的根本,滥杀无辜几乎是常态,想要在这里扎根立足,是一件万份艰难的事情。
他初入魔界,手下只有在传送阵俘虏的几千魔修,对比这广袤魔界着实弱小的可怜。
彼时九大魔尊共同掌管魔界,每一个都是濒临渡劫期的老怪物,修为或许比他略差,可经验却多了不知几千年。
记忆中关于最初的那段日子,便只有杀戮。
无穷无尽的杀戮,就连梦境也被血y沾染,化为流淌的红色。
他也受伤过,魔修层出不绝的y险手段防不胜防,最艰难的时刻,就是连复仇的念头也被残酷的现实磨的稍稍淡了些。
被一个不择手段的世界盯住可不是件好事。
他手下的人越来越少,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连饭都吃不起。
可从不曾断了一天齐琛的饭食。
每一次见到这个人,千疮百孔的心便重新跳动起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的背叛,只要一想到曾经的朝夕相处,无论多么疲惫,复仇的火焰便开始熊熊燃烧。
烧的那么旺盛,叫他再想不起身体的疼痛。
发丝在头顶束起,露出精致邪异的脸庞。
“我要去攻打岚沧大陆。”
萧梧桐端坐在椅子上。
面前的镜子映出他略显慌乱的神情,却只看得到背后那人一身简单的白衣。
师兄如今在想些什么呢?
宁愿背叛他也要守护的岚沧大陆,如今要毁于他之手。
他做何感想?
镜子里的手指没有半分颤抖,熟练的挽了个花,将长长的黑发束在头顶。
他终于弯下腰,在镜子中露出半张脸来。
带着寒气的声音在耳旁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