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父亲,你生你死,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他喉头发紧,鼻子发酸,他怨恨,怨恨自己错失她的成长,为何当年那个小小的,乖巧的孩子,如今变得那么恐怖。
“父亲?呵,我的好父亲,您剥夺我的一切,禁锢我的自由,十几年来又看过我几眼?父亲?呵,你配我喊你吗?”她皱着眉扬起嘴角冷冷说着。
她不起波澜的语句如锋利的刀剑,一刀一刀扎他的心。
你配吗?
你配我喊你父亲吗?
“囡囡,囡囡……”他近似绝望的声音,低的好像快要听不见了。
无殇扬着脸走近他,长长的衣服滑过地上的残籍。枝上的鸦雀老老实实地呆着,月光穿过云层朝密叶上照去。玄靛四处望望,想要进殿内,却被一个人轻轻抱起。
“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配不配。”
“我叫你父皇的时候,你难道就不感到一丝愧疚吗?”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被剥夺一切的人去幻想未来?你又何德何能让一个被弃了十几年的孩子认真地叫你一声父亲?”
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凹陷的脸颊,冷白又薄的皮肤,瘦骨嶙峋,扑面而来的冰冷。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她说那些话时似有笑意。他也觉得震惊,她的每字每句都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情绪,没有怨,没有愤,没有怒。
她脸上突然堆起了笑,那笑虚假的要命,像是一张皱皱的人皮。
“我不厌不恨这世人,只厌你恨你。”
她害怕,她孤独,她抑郁,她绝望,她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在哪?
“我见你一次,就恶心一次。”
自她被选做水木宫考生,她母亲就病了。十几年,她见她母亲,只有三次。这一切是谁主导的,谁罚的她母亲,谁拒绝了她母亲最后的心愿,谁逼死了一个母亲,谁逼死了一个孩子。
“你,滚。”
这个时候,乌云遮盖了所有的光,烛火颤颤的晃着。蝉鸣散了,残荷将现,白日里略略燥热,夜里已渐渐转凉。秦炤想起来来时的路上整理要说的句子里有那么一句,天冷了,多添衣。
怎么就没说出口呢?
他听见“滚”那个字的时候,身体一阵疼痛。他一阵眩晕,欲要倒下去,又怕倒下去影响了他的囡囡,就忍了忍。
他知道她一直不想见他,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但又不得不坚持下去。她怨也好,恨也罢,辱他骂他,哪怕动手也好,他也愿意坚持下去。他好想把自己的寿命全数给她,哪怕让自己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他每天都担心着,他怕她突然有一天就离开了,那么她所受的苦,全都是白白遭罪了。他叹她,他怨自己,怨自己不是她,怨自己不能替她受苦。
他想她好好的,好好活着,活得长长的,久久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一切皆好。
他怕她还会生气,没有用力看她几眼,他懊悔不已的情绪里面好像又参杂诸多不甘。他知她心里一定怒了,于是不敢再跟她讲话,他想多待一会儿,又觉得她会烦他,低低头,忍住泪,一步一步迈出了大殿。
雾又漫起了,微弱的亮光,树叶叶片摩擦,远远望着,莫名阴森恐怖。
公主府又恢复平静了。
那种静,如同坟场的静,如同躺着尸体的棺木的静。那种静,仿佛只要自己也是个死人,就能完美地与环境切合。
“哎,我今天话真多。”无殇叹口气,责怪自己没把住自己的嘴。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跟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吧。
她头疼,晕晕乎乎的,某些心绪压在骨子里放不出来,她感到疲惫,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缓解。
秦暮离进来的时候,她站在一片狼藉里呆滞着。
她看他越过书本来到她面前,紧接着,他给了她一巴掌。
疼。
她想看他一眼,实际上,那一眼应该也是呆滞的,但秦暮离没给她机会。
又一巴掌。
她疲软的身子踉跄了一下。
又一巴掌。
她坐在了地上,诶,太疼了呢。
他一定会教训她一顿,她猜。
“他何德何能让你唤他一声父亲?秦无殇,你告诉我,你又何德何能做他女儿?”
“南国尊公主,你能清楚那个‘尊’字吗?他身为一国之君,对你低声下气,任你吵任你骂。秦无殇,你能知点好歹吗?”
“他给了你那么多其他皇嗣这辈子也渴求不来的东西,可你呢?你怎样对他的?你想想你是怎样对他的?”
“他是你父亲,他给了你生命,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吗?”
“秦无殇,他到底欠了你什么?他这辈子到底亏欠了你什么?”
“你到底要让他多失望多绝望多痛苦,你才肯善罢甘休?”
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猛地,他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沉默之后,转身,他看见白发少年风尘仆仆,立在大殿里,少年目光放在那个仿佛死了的姑娘身上。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总觉得自己的出现是那么不合时宜,秦暮离想。
少年跪坐在地上望着无殇,无殇眨眨眼,咧嘴笑了。
她道:“你回来了啊。”
温温柔柔的,怕声音一大就吓走了他似的。
他皱眉,心疼地点点头。
“我,我写了词。”她的手扒拉扒拉屁股旁的狼藉,找了许久,终于扒出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