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年后,霍摇山又长高了个。这半年,他过得舒心,唯独要时常讨好郁郁寡欢的母亲桂玉真。
霍百炼足足半年没回家了,只是时常寄来书信,有时也有几车几车的战利品送来。兵士的骨灰罐也有,但不多,看霍百炼信里的意思,他们总是在追赶敌人,但很难得才会碰上打一仗的机会。
半年的征程,在这个时代是寻常事,更何况霍百炼要去剿灭的是沙子盗,那是在前朝便能和鞑子兵周旋的马贼,因而速度是快不起来的。
霍摇山倒没有半年见不到父亲的悲苦,相反他现在很享受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近日,因体力随着身体长大而渐好,他爱上了一项新运动,爬山。
锦衣侯府当然没有山,霍摇山也出不了府,但假山很多,从低到高各不一,他爱爬到假山顶,春日里躺在阳光里的感觉。只是那一次把府里闹了个够呛,上上下下把他看得更紧了。
霍摇山反而起了玩心,故意去爬山,大人小孩每日里在这件事上“勾心斗角”,单调的生活反而多了几分色彩。
虽然每一次桂玉真都担心受怕,但霍摇山知道,桂玉真喜欢他这样的表现,这更让他像一个这年纪男孩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每天阴沉沉作沉思状,像个枯萎的老人。
桂玉真是将门世家出身,他的哥哥也就是现如今帝国最年轻的将军,辽泰总兵的桂冲冠,打小便是个顽劣子,因而桂玉真总觉得男孩子就该像她哥哥那样皮蛋。
在某一次桂玉真哄孩子午睡,讲故事不经意泄露后,霍摇山便记住了这一点,因而他就正如桂玉真期待的那样,成了个调皮的孩子。
说到底,霍摇山还是在演戏。或许是出于危机感,毕竟他不是这家人真正的孩子,或许是出于上辈子留下的职业习惯,他一贯以恶意揣测世人,从不相信陌生的善意。
很多时候,霍摇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戏,或者有感而发,但这对结果毫无影响,他仍会默默享受这并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至于那个被黑衣众抱走的孩子,谁在乎呢?
或者说,他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能牺牲上百号死士完成这项任务的组织势力,是好惹的吗?纵使是锦衣侯府,充其量也只有区区几十号初代锦衣侯留下的老勇罢了。
只可惜的是,霍摇山悠闲的日子总归到了末日,霍百炼一封家信,彻底叫他绝了望,信上叮嘱,霍摇山该学骑术了。
没错,霍摇山该学骑术了。
锦衣侯府是勋贵武臣,霍摇山打生下来便享受着超人一等的待遇。譬如说,他出生后,宗人府的勋贵册子、礼部的国礼朝觐单子,乃至兵部的点兵册上,都是挂了名的。
勋贵册子不用说,宗人府就管这个的,霍摇山虽不是皇族,但他祖父可是帮着太祖打天下的铁哥们,论关系比那些远房亲戚可亲近得多了。礼部那里也不能缺,一旦有皇家的大寿、大丧、大胜等等,需要召集所有在京官员和高官勋臣,霍摇山也是有资格拿请帖的。
至于兵部的点兵册,他们当然不会丧心病狂地征召一个娃娃上战场,霍摇山将来也不可能去当个大头兵,只是留个名,打个标签,表示霍摇山这辈子定死了就是要从军的,除非死了,否则这名字永远也销不去,这也算是享受荣华富贵的代价吧。
代价是很沉重的,霍摇山现在便要学习骑术了。在这个骑兵为王的时代,尤其是北方鞑子仍然是国朝心腹大患的情况下,骑术几乎可以说是武臣必备的技能。
现在的霍摇山当然不可能骑得了马,哪怕是刚出生的小马驹,也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他要学习鞑子的办法,先骑羊。
霍百炼在信中特地给霍摇山指派了一位骑术教习,老马,名字十分接地气。老马当年便是手把手教霍摇山他爹霍百炼骑马的,看来霍百炼很满意,又让他继续教自己的儿子了。
老马在锦衣侯府里并不显眼,甚至直到今天,霍摇山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当然,霍摇山整天在桂玉真身边,哪里能见到几个雄性动物呢。
说起老马,他也是一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物。
老马是初代锦衣侯留下的老人,浅白的脸,竹竿一样高高瘦瘦的,他一般很少出府,不是他情愿窝在府里,而是他面貌迥异于中原人,出门常被人围观。
老马的额头高高的,鼻子扁扁的——据说原本很挺拔,是后来被人揍扁的。重要的是他有一双褐色的眼,搭配那张拉长的脸,像犬狼一样凶光毕露,这实在太显眼了,只需对视一眼,谁的心都要咯噔跳一下。
因此,老马出门,常成为一景,哪怕最繁忙的街道,你抬头望去,还是能从人潮里一眼发现老马,尤其是那迥异的样貌,实在勾引长安人的好奇心,忍不住多打量一眼。
长安人原本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汉唐时,长安有许多胡人,只是如今与西域断绝了来往,长安彻底成了孤僻的西北边陲,经济的荒凉,导致长安难得见到外乡人。
老马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他的母亲是波斯人。
前朝是蒙古人的帝国,他的母亲便是一次西征带回中原的战利品。按照一等蒙古二等色目三等北方汉四等南方蛮的原则,即便老马他妈是蒙古贵人的奴仆,也不是他爹能染指的。
然而他爹运气实在很好,蒙古的世袭制很彻底,主人和他几个成年儿子耐不住气候,得病死了,最后继承家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