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玉真几句话便轻描淡写把此事揭过,又把目光落在那员外郎手中托举着的绢黄圣旨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怕又喜之余,心肝儿扑扑直跳,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只是轻笑道:“不知大人呼小儿上前,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那员外郎这才从寒暄中拔了出来,微微致歉道:“是下官唐突了,闲话再叙,险些忘了这儿还有一份圣旨呢。”他清了清嗓子,又抬了抬声调,高喝道:“锦衣侯府霍氏子孙摇山郎接旨——”
众人下跪听旨,原来这是一道封赏的旨意,铁河向朝廷举荐白番铸炮匠师安得臣有功,他在写给朝廷的奏折中又提到了霍摇山,正是霍摇山发现了安得臣的与众不同,又极力将其介绍给铁河,这才有了后来铁河向皇帝举荐安得臣的事体。
虽然皇帝本人并不相信霍摇山一个毛头孩子能有什么见地,但既然铁河在奏章中都提到了,他也不打算去深究,且因霍摇山叔叔霍成钢的原因,便顺水推舟,赏了他一个奉国中尉的虚爵,这是最低等的爵位,每年能去当地府衙领一百多两银子加五六十石米粮,指着这点赏赐是富贵不了的,但养活一家数口人过得安逸确实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霍百炼和桂玉真却是高兴到了极点,比听到霍百炼保住参将官位还要高兴百倍,他们自然是瞧不上那一百多两银子的犒赏,而是深深知道即便是如此低微的爵位,在考讲武堂时都有极大的加分,纵使不能光明正大考进去,做个旁听生也是极好的呀。
霍摇山从员外郎手中接过圣旨,这圣旨的绢布自然是天下最上等的湖丝,摸上去光滑如玉、绵软舒适,还没等在手心焐热,桂玉真便欢喜地从儿子手中夺了去,摸着捧着如痴如醉,若非员外郎还在此,说不得当场展开要鉴一鉴那玉玺红印的真假,不是她没见识,而是真的太过惊喜意外,飘飘然似在云端。
霍百炼还待请员外郎进府去坐坐,用饭吃茶饮酒,员外郎推说要去给铁河颁旨,匆匆去了。待传旨的车队尾巴消失在街头,霍百炼招来管家,大手一挥道:“今年过节要比去年热闹十倍,给我把府里装扮得红彤彤,要大红,上上下下的年节赏钱翻倍,立刻就去办。”
府里的奴仆婢子们自然欢天喜地,那原本因大雪而渐渐冷却的人气,陡然间便像是点了三昧真火似的,红红旺旺得怕人,霍摇山无语,双手交叉靠在脑后,自顾自回了房间。
……
年节过完,霍摇山又开始了求学问道的生涯,今天是施求活的课,这位老妇人虽然是个年迈女流,但英雄气概并不逊色男儿,至少她的医术武功远远胜过霍摇山,便连马术亦是天下绝色,老马也要愧惭蒙羞。
长安大雪,尤其是城外,听今年往府里送年供的庄子上的人说起,车轮子陷在雪泥里十几个汉子都难推动,便是最浅的积雪,一脚踩进去都陷全了脚脖子,听来往长安的马队商贩说起,那黄河沿岸更是一景,冰雕无状,龙腾虎跃,纤夫们在两岸缀上铁链,吹鼓羊尿泡一个个串起,每日泼水,不消三五日,滴水成冰,在汹涌澎湃的黄河上生生筑起了一座冰桥,若非财力不济,大风又吹得冰桥直晃悠,说不得人与马便真能走在桥上,从天上一路跨过漫漫黄河。
然而这样叫男子恐于外出的时节,施求活却是怡然自得,每两日便在长安城内外奔走一回,来锦衣侯府教霍摇山,从不间断,教的也都一直是医理,现如今百草已经学完,正在教人体经络图,这是针灸必备的基础。
其实,霍摇山体内自从住进了三爷,体质便已经大大改善了,虽然与那些武学奇才比起来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和普通人一样学几下子拳脚了,他自己也提过,但施求活全当没听见,还是按部就班,仿佛便把霍摇山当成了自己的衣钵传人,要把这身不知哪里学来的医术传承下去。
霍摇山并没有不耐,始终虚心学习,他对施求活从来都是尊敬亲近的,不像另一个师父铁河,明明知道外面雪压满了街,还要自己每晚辛苦跋涉去他府上念书,半点不体谅人,哪像施求活每次都是自己上门的,真是有对比就有伤害。
这一日结束,施求活从随身药箱中摸出一本厚厚的书,封皮上没有写书名,她把书交到霍摇山手上,叮嘱道:“这是我结合数十年行医的经验,总结的医学道理,没有多整理,有些凌乱,但也有好处,便是里面有我记载的许许多多疑难杂症,都是有具体病例的,你拿去读,看不懂不要紧,背下来就是了,对你将来有很大的益处。你要用心,下次见面,我是要考较一番的。”
霍摇山双手接过捧在怀里,小心翻开有些枯槁发黄的纸页,果然是施求活一笔一划亲手写上去的,有些地方还画着人的裸像,细致地在上面勾勒着行针路线,唯一叫霍摇山有些难堪的,便是这些裸像过于栩栩如生了,暗忖师父好歹也是个女人,怎么对男子的这般有研究。
“师父,为什么你说得好像我要离家出走是的,什么下一次见面,我们明天就能再见到呀。”霍摇山小心收起施求活的心血,忽又发觉施求活的话中言外意,抬头略奇怪地问道。
施求活眨眨眼,反倒也奇怪地看着这个小徒弟,“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