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刚睡着,忽然听到我爹的咳嗽声。
是从屋顶上传来的,清脆,响亮,像是一块被霜打的石头一样干硬,从屋顶上滚落下来,啪的一声砸在月光里的地上。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影子朝床边晃过来,我看清了是我爹的模样,他嘿嘿笑了两声,让我确定了这个嘿嘿发笑的男的确是我爹。
三年的时光,我还是认出了三年前我的爹模样。他搓着手走到我床边,挨着床边坐下。我张开嘴,喊了他一声爹。
我觉得我想哭。
我说:“爹。”
我喊完这声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是满肚子的话在嗓眼里翻滚,却被这个爹字被堵住了。
我想极力吐掉这个字,我想对我爹说话,我想说出这三年里一直想说的话,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张开的嘴巴啊啊了两声,就觉得**辣的泪水淌满了脸。
我啊啊的哭出声来,我在看见我爹的那一瞬间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用啊啊的哭声来表达我的心情,我用啊啊的哭叫声问我爹:
你怎么舍下我和我娘就走了,你怎么就被砸死在小煤窑地下了?
我有无数个怎么想问我爹,可是这些问题却憋在我胸膛里打着滚儿,撞击得我胸膛疼起来,我捶打着胸膛,我想撕开裹着胸膛的皮肉,让这疑问迸出来,血淋淋的迸在我爹脸上,让他逐个回答我。
我爹似乎被我啊啊的哭叫惊住了,停止了搓手,把他的手掌抚摸在我脸上,他不说话,只是一把一把擦着我脸上的泪水。
我拨开了他的手,我用我二十岁的手掌拨开了我爹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我抓住了他的衣领,使劲摇晃着他。他任凭我摇晃着他,像一棵在狂风中摇摆的树一样沉默。
明亮静谧的月光里,我看到我爹也掉泪了,他的泪水粘在层层皱褶里,他似乎是哽咽了一声。
我爹说:“我知道你会去找我,我回来啦,我不走啦。”
我停止了哭叫,刚想问我爹为什么不走了?他要去哪里。我爹摸了一下我的脸,又说:“你现在看到我的只是我的魂魄,我把我的魂魄附到那个下岗工人身上,我和他一起帮你赚钱,帮你过一个男人该过的生活。”
我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没想到我爹死了还阴魂不散,还要跟着我。我不知道我将来的日子会去做什么,我只想找到我爹。可是现在我爹主动来找我了,他要帮我完成我以后该做的事。
我说:
“爹,你希望我以后做什么呢?”
我爹说:
“我希望你先赚钱,然后成家,先立业在成家,你要有体面的职业,美好的爱情,完美的家庭。当然你还担负着很多责任,比如养活你娘,你有老婆,孩子,你还有事业。
怎么说呢,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把自身的潜能价值体现到极致,不留一点力气,自己要舍得榨干自己最后的能量,这样你才没白活一辈子,你才没白来这个世上走一遭。
人活着为了什么?人活一口气,人有脸树有皮,人就为这张脸活着,什么叫脸,脸就是脸面,就是有文化的人说的尊严,人就是要为自己的尊严活着,人拼命也要活到死,就是为一张脸面活下去……
我没想到我爹能啰啰嗦嗦说这么一通话,我刚要打断我爹的话,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响,一阵冷风扑在我脸上,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猛地睁开眼,看见相书林推门进来了。
他踢踏着走过来,我转头寻找我爹,发现我爹的背影朝相书林走过去,他的影子像纸一样薄,被冷风吹到相书林身旁,他像是故意要和相书林迎面相见。
我惊得张大嘴,我担心我爹会撞着相书林,可是奇怪的是我爹的影子晃晃悠悠,就像池塘里泛起的涟漪一样,缓缓地,不动声色地贴在相书林身上,又像水纹一样消失了。
我惊得张大嘴巴,相书林对我说:
“天快亮啦,咱们准备起身吧。”
他过来拍了拍我肩膀,我闻到他嘴巴里喷出一股隔夜的酸馊味儿。我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合上了嘴巴。
我说:“咱们要到哪里去?”
相书林说:“去赚钱啊,我想好了,我一个大学同学现在威海的造船厂,家产十几个亿,咱们去投奔他吧!”
我说:“你以前为什么不去呢?”
他说:“我以前不想去,可是我见到你以后就想去了。”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
他又说:“我听你说,你爹一次就赚了八万块钱,我就想出去赚钱了。”
我还是没听懂他的话,难道他也要像我爹一样用自己的命去赚八万块钱吗?
这个傻逼男人,他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去干别人干过的蠢事吗?他看我愣怔着不吱声,他居然有些得意的笑起来了。
他像昨晚在路上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又补了一句:
“我现在知道钱是妈的好东西了,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这话真实在!我没钱连老婆孩子都跟着我吃苦受罪!所以我要赚钱!”
他说着把自己的手掌攥成了拳头,举起在头顶上,有些恶狠狠地说:
“我要赚钱,像你爹一样赚八万块钱!”
他说着嘿嘿笑了两声,我分明听到,这笑声和我爹发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让我目瞪口呆,又觉得热血沸腾。
嗯,没错,很多年没有这种激昂慷慨的感觉了,除了我爹让公鸡下蛋的时候,他把我拱在他的头顶上,我在他头颅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