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卷的幻景中四季如春,让人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淌。
这天,洛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又回到了八百年前。
那时的他,年轻力壮,意气风发。时值四月,草长莺飞,初绿的柳枝拂过悠悠碧水,一弯新月轻轻挂上枝头。
刚刚训练完傲宇军,浑身是汗的洛枭独自走到水边,捧起一把水来洗脸。忽然,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飘到鼻端,不禁让他愣了愣。
他扭头一看,水岸边那一大片优昙花缓缓打开了紫色的外衣,露出了簇拥着的水莲似的花瓣,一层层,一片片,比银色的月光还要皎洁,还要神圣。微风拂过,花枝优雅地摇曳着,牵起雪白的花朵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而那片美丽的优昙花丛中,还有一个比花儿更娇美、更优雅的存在——
那是一位有着倾城之颜的女子,她的肌肤晕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仿佛优昙花瓣般玲珑剔透。盈盈的双眼如初春时灵动的湖水,未挽的乌发就那么随意地泼洒下来,一直垂到脚边。她正低头,神情专注地观赏着花海,眼中波光流转,嘴角浅浅的微笑仿佛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一漾一漾,撩拨得洛枭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也凝固了,天地黯然失色,只有眼前那雪白的身影,那淡淡的笑意是如此活色生香,耀耀生辉。
洛枭浑身都僵硬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大气都不敢出。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一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立刻回避开彼此的目光。却是那一刻的心有灵犀,令彼此的双眼又慢慢转回,好奇地打量着彼此。
情不知所起,便是如此。没有那么多海誓山盟,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只是在凝视着彼此双眸的那一刻,便认定了这就是此生的唯一。
然而一见钟情的缘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爱情便可一帆风顺。
后来洛枭才打探到,她是来自最遥不可及的、最纯净高贵的无忧界,她是创世之神昊梵世尊唯一的女儿——妙音女神。那是她第一次令自己的好奇心占了上风,第一次任性地偷偷溜出了无忧界,前来欣赏九重天这片百年一放的优昙花海,才会和他有宿命的邂逅。可她又怎么会想到,这次小小的任性,却彻底逆转了她命运的轨迹。
尊卑有别的禁断之恋,带来了昊梵世尊的雷霆之怒。
向来温顺乖巧的妙音这一次却铁了心,即使被冻在父神的玄冰中痛苦得快要窒息,依旧是咬紧牙关,认定了此生只愿与洛枭双宿双飞。最终,在妙音的母亲渚夕女神跪地数日、苦苦哀求之下,昊梵世尊终于勉强地松了口——他抽去了她的神骨,又降了她的神格,最后把她贬下了无忧界。
当洛枭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妙音拥入怀中时,她的泪水染湿了他的前襟,也刺痛了他的魂。她剪下一束长发,郑重地放在他颤抖着的手掌心。她对他说:“纵使三千青丝成华发,此心不移。”
他们也曾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远离喧嚣的九重天绝尘宫里,他们一同种下一片美丽的优昙花;繁花似锦的华音部仙约城中,他们一同在通天神木下祈祷,将写有二人名字的七色丝绦挂上树梢……他们就这样相知相守,忘了岁月,直待优昙花海再次盛放如潮,妙音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那日,他轻轻地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温柔地说:“妙音,我们的孩子以后就叫白启,愿他成为屏退黑夜,开启白昼的那颗最为耀眼的星。”
可谁又会料到,这简简单单却已足够的小确幸,却终结在洛枭内心一个长久的抱负之下——
某日他告诉她,他要助新天帝天海一臂之力去寻找传说中的圣泉,此番若成,便可令居于天域的桀火和善法族人不用再面对病痛和死亡之苦。她没有反对,尽管她的眼中写满了忧心忡忡。临行那天,她拖着沉重的身子为他束发披甲。再次彼此凝望的瞬间,她眼中已经有了泪。
他将那束一直带在身边视若珍宝的头发交到她手中,吻着她的额头:“替我保管,等我归来取回它。”
他脑海中她最后的身影便是在那个破晓——她披着银色斗篷,扶着绝尘宫的大门,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她的眼泪如开启白昼的星子,凝固在眼眶中,璀璨而闪耀;末了,却滴落到风中……
从此,他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有打探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这对曾相约白首偕老的恋人,终究是天各一方。
一梦醒来,洛枭怅然若失。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突然苦笑起来。
呵,再熟悉也只不过是幻境罢了!这里不是他和她的无忧宫,他这是在自欺欺人啊……
就在此时,一只七彩的玲珑鸟飞到了他的眼前,带来了伯雅的书信。洛枭看完信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书信飘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