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湖城才刚刚有了热闹的意思,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又硬生生地将一切都遮掩下。许久没有人走过的青石板路上覆了厚厚的雪,银白色沒过城中路边商铺的第一层台阶。
城外的玉洺山倒是显得比城内还热闹些,从半山腰的慧济寺往下,走几步就能遇上那些烧香求佛的香客,不论虔诚或不虔诚,都是低着头一步一个脚印地爬着山路,不然摔了可怎么办?
比起前山的香火气,后山就过分清静了,从地上到天上,白茫茫一片。解婉荣呼出一口热气,裹紧了自己身上破烂单薄的衣服,肿得跟个馒头一样的手一动,脆弱的伤口瞬间就被撕开,几滴落在皑皑白雪上,透进去,红的刺眼。
“不行了,真的走不动,”解婉荣往旁边的树上一靠,一大坨雪下来,砸了个透心凉:“……”
抖干净脖子上的雪,解婉荣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来路,确定浅浅的脚印已经被大雪盖住了,这才窝在雪堆里思考人生。
明明她上一刻还在毓秀宫里,旁边躺着自己的尸、体,听人分析自己的死因,还没有囫囵听个完整,再一睁眼,她就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烧得神志不清。
看身量大小,自己这会子不过五六岁,脑子里除了上辈子的记忆,空空如也,只趁着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得听到自己大约是被拐走了,烧的人事不知,不好卖钱。
老老实实烧傻了被贱卖到山沟沟里?
活了十四年的解大小姐解婉荣果断选择了跑,她宁愿下一刻就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好歹死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冷……靠着雪团出来的那股子热乎气儿一下子就散光了,最开始被大雪冻出来的那点清醒这会儿也用完了,四肢冰冷,唯有额头上的温度爬了上来,烧得解婉荣昏昏沉沉的,眼前的白开始打转儿,迷迷糊糊间好像有和尚念经的声音。
“施主怎么还不回家?”慈眉善目的和尚一手捻着佛珠。
“回哪儿?”站都站不直了,还想着走路?解婉荣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这个表情出现在一个女童脸上格外的诡异,面前的和尚却像看不到一样,对她伸出了手。
“莫怕,贫僧送你回去。”
她仿佛被人背起来走了一段路又放了下来,贪恋着那点儿温暖却没有力气抓住。
“施主,你家到了。”温润的声音像清泉撞击在石头上。
解婉荣睁开眼睛,七八丈远的地方停了一顶青色小轿,边上站了穿着富贵的嬷嬷和小丫鬟。
那嬷嬷她认识,却是比她记忆里的年轻不少。她还记得,进宫之时,这嬷嬷哭得惨兮兮的,恨不能年轻二三十岁,瘦上几十斤,再伪造个名碟陪她进去,替她斩妖除魔。
那丫鬟她也认识,进宫之前,她刚把这丫头放出去,外府的管事儿下了丰厚的聘礼来娶,她也乐得成就一番好姻缘。
她们分明是她记忆里的人,却又不是。
“施主,去吧。”
背后有一只手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解婉荣迷迷糊糊地就顺着力道的方向踉跄着往前去。
她隐约可以看清嬷嬷的表情,睁着眼睛宛如撞鬼了一样,晃悠着朝她跑过来,然后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软乎乎的,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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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嬷嬷年岁正好的时候是在徐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虽然说不上是一等大丫鬟,但是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后来被指了去照顾小姐徐芳荃,一路看着小姐成婚生子然后自己拖家带口地跟着小姐来了这平昌郡。
这么些年过去了,日渐福态的宋嬷嬷觉得自己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再往后也碰不到什么事情能叫自己心神不宁,心惊胆颤的了。
直到这一日。
上山的路又陡又难走,她得了夫人的恩典可以不用千辛万苦地爬上去,在玉洺山脚下挑了个避风的地方站着,身边有个小丫鬟给捧着手炉撑着伞,雪下得是大,但是她一身肉,穿得又厚实,着实冻不着,反倒是有心思左右前后地看看雪景。这一看,就看出大问题来了。
若不是她的手还是白白胖胖的有着肉坑,她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跟在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后面,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去见了自己未来的主子——徐芳荃。
“一模一样……”宋嬷嬷怔怔地出神。
边上的丫鬟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又惯常被宋嬷嬷宠着,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干娘,什么一模一样啊?”
慧济寺的钟声从半山腰一圈一圈地荡到山脚下,古朴又厚重,轰然在宋嬷嬷耳边炸了开来。
眼见那可怜的小娃娃一步一踉跄地往这走,宋嬷嬷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几步就跑过去把人接住了,余下的一只胖手扯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把人包了个严严实实。
被甩下的月牙赶紧提了裙子撑着伞跑了过去:“干娘这是?”
宋嬷嬷都有多少年没做过体力活了,这一蹲一起,差点没撒手摔了:“快快快,伞拿过来,手炉热乎点……算了,你赶紧去最近成衣铺买几件冬衣来,要暖和的,赶紧去!”
这一刻的慧济寺在她眼里仿佛就是真神仙,自家小姐年年烧香拜佛添香油钱,这头香能赶上的绝对不让别人,老天有眼啊,这么些年了,终于把小小姐还回来了!
想到六年前是自己亲手把那一小团装进了棺材,为了小姐的身子,整个解府的下人是清了又清,只求能把这件事埋得死死的,逢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