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背靠墙壁,怀里抱着一只黑陶饭钵,里面装满了刚刚淘出来的蚬子壳。
徐图贵蹲在边上,不无好奇地看着她。
“萌妹妹说你能射死家雀?你射一只看看嘛。我觉得,他们既然给你取了那样的外号,肯定是有道理的。”
四叔那边,人多嘴杂,提起“拼命四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钟家每一代都要出个响当当的人物,从老太爷算起,“德”字辈中,老三钟德韬是出了名的“不是东西”,然后到了“若”字辈上,就出了一个不要命的泼皮。
当街拦马、浴血狂奔,有了后头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前头撞飞亲大伯母的举动简直就是小毛毛雨。
就连若莲表妹都说了,没事儿千万别去招惹四姐姐,要是看她脸色不好,趁早赶紧地躲开。
谁家的女孩儿敢这样?这样的女孩儿以前从不曾见过。
单看模样,不说好看,但也谈不上丑。不声不响似乎是个好脾气,但是眼睛开阖之际,总有淡漠如疏烟、清霜薄似纸,莫测深浅与远近。
很少有什么事,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她明明比他小那么多,一举一动却比有“老狐狸”之称的父亲还稳当。
她聚精会神地从壳子中翻捡未淘净的蚬子肉,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你怎么跟鸡窝里的鸡似的,吃一样的东西。”
看到鸡舍里的鸡在争抢着啄蚬子壳,他试图开个玩笑逗她开口。
就算她是一只河蚌,丢进热水里也会开口的。
若萤懒得告诉他,鸡吃砂子是为了帮助消磨食物。这种事儿,这种少爷不需要知道,也不会往心里去。
不然,怎么会有那样一句话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难哄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真是个怪物。”
蹲得腿都麻了,徐图贵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软磨硬缠。转头悄悄问若萌:“你二姐不会真的摔傻了吧?”
说者无心,不防听者是个有意的。
若萌腾地涨红了脸,怒道:“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我不跟你玩儿了,你这人太坏了!”
徐图贵给惊着了,差点没跪下去,慌不迭地打躬作揖:“好好好,我傻,你别生气。这话是街上的人说的,不是我说的,你不能是非不分……”
“你既然能说出来、问出来,就证明你心里半信半疑。终究不是完全地相信。我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一句老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不信我们,干吗要来?去找信得过的玩儿吧。省得我们坑了你!”
若萌一气呵成,声脆如黄鹂。
徐图贵就觉得好像有无数的珍珠雨点,劈里啪啦打在身上,有些皮紧,可是又不会肉疼。比起先生打手板、祖母捶肉,简直好受得多。
气得厉害了,若萌又记起来一句话:“挟弹小儿多害物,劝君莫近市朝飞。这句话用在你身上,简直是太恰当不过了!”
“你——你又没上过学,怎么会出口成章?”
徐图贵现在的神情,几乎可以用“恼羞成怒”来形容了。
若萌反而是越战越轻松,最后,那眼神几乎是睥睨了。
“拜托,天底下不是只可是县学里的生员呢。知道生员是干什么的吧?将来是要科考做官的。就你现在这水平,连我二哥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呢。”
“他比我大那么多,赶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比他还出息呢。”
“你最好出息,我洗干净眼睛看着呢。”
“……”
埋头在饭钵里的若萤,差点没爆笑起来。
若萌一向牙尖,凡事儿都要掐个尖尖。套用母亲的一句话:上茅房拉个屎,也是带个尖儿,必定与众不同。
不过平日里母亲约束得紧,她就算想蹦、想跳,也没有机会。
许是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意见,今天正好撞上来一个憨厚的呆瓜,倒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口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徐少爷还真是不错。有些纨绔习气,倒是没啥歪心眼儿。可是比前头的那群兄弟姐妹可爱可亲呢。
这大概就是家教的问题了。富而不骄,贵而不躁,所以,人家才会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孩儿。
反观钟家,嫌贫爱富、追名逐利简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而且,所用的手段又很拙劣浅薄,连自家的孩子们都瞒不住。也难怪从上到下、自老至幼,全都一个习气。
自私、小气、目光短浅。
自古以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前人早有结论: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钟家目前所面临的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是:也许连钟老太爷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如何传承家业。
靠富贵?靠权力?靠读书?
若是靠读书,家中除了一个若芹二哥,还有谁是那块材料?
钟家又哪里有书香门第的气氛?
倒是三房的孩子们,一心向往书山文海,却连给先生的束脩都无力筹备。
这种窘迫的局面,不能继续下去了。等待别人援手,无异于画饼充饥。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午饭吃的手擀面。
这是叶氏家传的手艺,用一定比例的盐和起子,加入面粉中揉和。面醒之后,擀成面皮,均匀切成半指宽的面条。
沸水煮熟后,迅速捞出来,在凉水中浸两道,捞进碗里,加上卤汁。
那卤汁是用薄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