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即位以来,文治武功,深得民心。朝中清肃有力,拥君派日渐增多。
“只是当年闹得鸡犬不宁的宗庙追封事件,似乎正在被大家慢慢淡忘。几乎没有人再提及,这反而很不正常。”
“那又如何!”
“也许对当初的保守派而言,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反之呢?今上是默默地认输放弃了呢,还是另有打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所有人都不开口,就如同暴雨前的阴沉,就等着那一声惊雷了。放眼朝野,谁堪成为那声惊天春雷?谁具备那种一声令下,天地亦为之动容的能力?”
杜先生沉吟不语。
谁?
谁有那种能够僭越天子而不被嫌憎的特权?这个人,须得是今上最为信赖的,不一定是良臣,但一定是今上心中最为忠诚的臣属。
“万一春雨难成,便要成千夫所指,受万世唾骂。而谁有这份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谁?”
若萤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略显稚嫩的低沉语气,有如一双无形的手,攫住在场几个人的心。
北斗满目星光闪烁,因为不甚明白而越发地崇拜。
朴时敏目视棋盘,一瞬不瞬宛若木雕美人。颈上的三十六颗拳大的天罡生煞乌龙流珠,随着近旁灯光的跳跃,幽光峥嵘、吞星掩月。
映衬着若萤的声音,越发有一种深山月下逢精怪的感觉。
饶是杜先生自认见多识广,也不禁为眼下的处境感到丝丝凉意。
“谁?”
他暗中有些自嘲,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受控制地必须要去附和。
这不是浅显话的人,是令他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孩子,一个说了上句猜不出下句的心思曲折的怪人。
但是若萤却轻轻避过了这个问题,越发地闲云流水:“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今上年少气盛,未有建树先lùn_gōng德,自然难免遭到各方质疑反对。但这十来年下来,江山稳固、百废俱兴,如此景象,大家可能都希望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吧?我也留意了一下这几年朝中的人事更迭情况,各方权力正渐渐向王座集中。
外围方面,除东北长城一带仍有女真偷窥,沿海偶有倭寇觊觎,基本上算得上是河清海晏。朝廷之中,保守派已日薄西山,不足为患。代表皇后与贵妃两派的外戚虽彼此勾心斗角,却也能够顾忌着唇亡齿寒,不敢太过放肆。这种局面,对今上而言,可是大大地有利。……”
杜先生微微颔首,轻声应诺。
“不错。”
他忽然想起了东山的谢公。
假如没有谈得拢的知己,东山的日子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吧?假如这里没有钟四郎,他是否早就苍老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有些话,他一直憋在心里,无人倾诉也不敢贸然出口。幸而有四郎理解、纡解,也只有四郎,才有侃侃而谈无所畏惧的胆量。
这孩子,到底是个不一样的。
她从没见过龙座上的那个人,也不曾涉世深沉,千里万里之遥,却把一个纷繁复杂的朝廷看得一清二楚。哦,不,不对,是整个家国天下、五湖四海,全在她的心目之中。
那么地清晰深刻,不带有一丝的火气或者是冰寒。眼下的惊心动魄仿佛是早已尘封的陈年往事,迫在眉睫的你死我活似乎是司空见惯的循环往复。
不值得惊讶,更不值得彷徨,最多,最多就是小小地感喟一番、叹息一声。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态度。在无关乎自己切身利害的事情上,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清漠疏离。
“当一个人气足、腰壮了,还会惧怕什么呢?未完成的心愿,还会是问题吗?”
像你吗?胆子那么大,做事那般勇猛,也是因为有所凭恃吗?心里的坚强,到底缘自何处?
若萤忽然瞩目过来:“你知道什么样的商贾最让人敬佩吗?最聪明的商贾,不但会积极招徕新客户,还懂得牢牢地把握住老客户。开源,节流,一个都不少,如此,才能够财富永续,不会枯竭。天下道法归一,为商与治国,总是有几分相通的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目光斜斜往上,下巴扬出一个略显迟疑的弧度。看上去既有点迷惑,又有些志在必得胜券在握的悠闲。
杜先生就觉得,这孩子简直不是人,而是山里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他早已无意追究她的这些推论是从何而来的。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野丫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具备这等吓人的真知灼见的。
好吧,她是个例外,是个天才。只有如此设定,才能够让彼此的交流继续下去。
“王道驭下,不是为了众口一词天下大同,无非是让所有的臣属都有事可做。而为王者,只需要善加把握各方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合理地利用调和,从而显示出自身存在的必要性和独一无二,让各方维持一种平衡而已。”
话既已说明,杜先生觉得心里松活了不少。他转向朴时敏,吩咐道:“你替老夫算算,几时出行比较好。”
若萤当即嗤笑道:“算不算都要走,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哎哟,你就这么维护他?”杜先生阴阳怪调道,“能用不抓紧用,回头走了,这辈子都再难见上一面了。”
若萤微微一怔,转向朴时敏:“你要回朝鲜?”
杜先生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一定是王世子透露出来的消息。
这也是可以想象的,原本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