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衙门”二字,满厅的人都不由得神情一紧,暗中整顿衣裳的同时,一同扭头去看。
来的居然是位官媒,自称姓厉。带着个小丫头,举止言谈都比街面上做媒几十年的孙婆子体面、大气。面上也不见孙婆子那未语先笑、到处拿乔的骄矜习气。
似乎像钟家这样的,都是她司空见惯的场景。
老太爷已经换上了威而不露、彬彬有礼的模样。
在他暗中打量厉婆子的时候,厉婆子也在借着喝茶的工夫,端详此间人物。
茶是西湖龙井。这种茶,是从前明开始走入市井的。
产于浙江杭州的群山中,与别处所出的绿茶不同,龙井茶带有天然的豆花香,色清味甘。别处的绿茶,形状上都是蜷曲而圆,只有龙井茶叶扁且直。
冲泡后,香馥若兰;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素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而称著。
龙井茶有很多种,手中的这一盅,当属于一旗一枪的雨前茶,价钱不菲。
可见传闻不虚,钟家是个有厚重底的。
再看茶碗,是极好的青花瓷,这个,小门小户是难得一见的。
婆子、丫头不少,也有规矩,这一路走来,都是见识过了。光是养这些人,一月的开销也不少。
钟老太爷是秀才出身,虽说低了点儿,可也是读书人。往前推,祖父辈也曾有人中过举人;往下推,现下大房的嫡次子就在县学里读书,据说是个用功的,将来少不得要挣个功名在身,光耀门庭。
试想,整个一县,能够进入县学中读书的,也仅仅只有二十人。而钟若芹就占了其中的一席。不管是从学业、还是家境上说,钟家都是有一定的实力的。
厉婆子又把目光再次投向厅中的那座博古架上。
通天彻地的高度,横格竖格几十格,全都摆得满满当当。好家伙,那叫一个绚烂夺目、流光溢彩。
光是这些摆设,也值不少的银子。
厉婆子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微笑着看着老太太。
其实,她关注的是老太太通身的装束。就说最常见的额帕吧,那是女子最常见的饰物,从老妇到小女,通用那个东西。
可是钟老太太的额帕显然就很与众不同。且不说绣工多么地好,就说那一朵一朵的祥云,竟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攒就的,若是拆下来,怕不得装满一饭碗?
厉婆子看得心头有几分嫉妒。可是越这么着,越不敢造次。
“几天前,跟贵府的姑奶奶在县里偶然见过一面。听贵府姑奶奶说,贵府大姑娘幽贞娴静,德容言功五一不妥。婆子受本县新晋正八品县丞孙大人之托,求娶贵府大姑娘为妻,不知老太爷、老太太意下如何?”
当钟家上上下下在为大小姐钟若兰的好亲事奔走相告、欢欣雀跃的时候,一水之隔的三房却如同陷入到无底深渊之中,死气沉沉、油尽灯枯。
三日的苦苦等待,所有的幻想、憧憬与欢喜,瞬间被击得粉碎。
叶氏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说好的,那明明是若苏的姻缘,是她三房的机遇,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钟若兰的大造化?
“一定是弄错了,错了!”
香蒲死死地抱住她的大腿,哭得没个人形儿了:“姐姐别去!都已经下了小定了,生辰八字白纸黑字,错了又能怎么样?你觉得姓孙的能为了咱们姑娘,跟他们撕破脸皮吗?”
叶氏大怒:“那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香蒲号啕大哭,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若苏弃了刺绣,面壁低泣,手帕子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能怎么做?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难不成跑去跟人争、跟人抢去?
除了顾影自怜,还能怎么样?
若萌几个心惊胆战地畏缩在墙边,大气不敢吭一声。
叶氏咬牙切齿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恶狠狠的:“一定又是这个起事精干的!”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最大的一种可能:八成是丈夫得意忘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坏了女儿的婚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事事不如人,处处瞎抖擞。统共就那么点福气,全给他抖擞干净了。
“萤儿,去,请外祖和舅舅们过来。”叶氏压抑着胸腔中火山般的愤怒,喃喃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与其被他活卖了,不如早了早清闲。钟德韬,我要跟你和离。”
老三觉得十个窦娥加起来,都没有他冤。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挨骂、挨打。
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妻子又要闹着跟自己和离。都说死也要死得明白,对此,他感到十万分地不服、不甘、不忿。
他竭力抗辩,眼睛都挣得通红。没有喝酒,倒有了发酒疯的形容。
叶氏恨透了他的死鸭子嘴硬,两口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跳着脚底对骂。
叶氏便开始翻旧帐,从五百年前开始清算:“整个合欢镇,谁不知道你那张臭嘴!早就嘱咐过你,谁问都说不知道,问什么都不要说。你那耳朵是驴耳朵,根本就听不进去!没吃过囫囵饭的穷叫花子,捡个囫囵馒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是你到处瞎咧咧、大吹大擂,能招小人算计?天杀的,不把妻儿老小作践死,你就不舒坦是不是!真是家门出、辈辈出,好的你不随,就随了钟家那点子烂根子、坏根子了!”
老三被季远志拦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