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子的东西,你全都准备好了?看你坐得那个稳当!”
隔着窗户,叶氏操控着外头的一切。
“场院轧好了?就没再去看看?你还真能依赖你丈人。”叶氏说话带劲,但绝对没有不满的成分在内。
老三回答得干脆利索:“看了!爹不用我。”
任何时候,只要搬出丈人来,妻子就使不出劲儿来。这么多年下来,老三还是蛮有体会和收获的。
说起来,他那个丈人倒像是亲爹。凡是地里头的事儿,都能替他打算到。这些年来下来,不说别的,就说夏秋两季必不可少的场院吧,基本上都是叶老太爷负责整治的。
赶在收获之前,老太爷就开始着手做各种准备了。先从河里推回最细的沙,从炕洞里掏出草木灰,把场院里的杂草、石块一一清除干净。然后,趁着某个雨后的清晨,赤着脚、弯着腰走在湿凉的场院上,肩上拉着沉重的碌碡,一圈一圈、一遍一遍地轧场院。
直到轧的地面光滑如镜、亮可鉴人。即使是用石头去砸,都出不来一个坑窝。
这样的场院才好用,粮食粒才不会嵌进土里去。
然后,就是各种能用的到的农具:扫帚、木锨、木叉、联枷、笊扑、刮板……
不管老三准备好还是没准备好,老太爷必定要逐一提醒一番。
那架势,就跟叮嘱没记性的小孩子一样。
为这事儿,叶氏没少骂过丈夫。三番两次后,老三的“没心没肺”就算是流传开了。
现在,听到丈夫又冒出那种吊儿郎当不庄重的态度来了,叶氏禁不住就生气了:“你丈人头顶大太阳替你拉犁扛活,你在这儿好吃好喝,叫你去看看怎么样了,你那屁股是钉在板凳上了?”
老三拧着脖子信誓旦旦:“才看了,你不信,去问我丈人。”
顿了一下,抗辩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俩时辰走不上一里路?”
叶氏听他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反正,你要是敢给我掉一穗麦子试试。”
老三马上接口道:“你就打破我的狗头。”
香蒲“噗”地喷出了口中的热茶,手指着丈夫,连连摇头。
孩子们也都笑了。
笑声把笼罩在家里数日的阴云,驱赶得无影无踪。
次日天还没亮,老三就夹着两把镰刀出门了。
北岭上的麦子早熟,待到割倒了,紧跟着就是一等地里的。接下来的十多天,将会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临出门,叶氏叫住他,塞过去一把煮鸡蛋。
因为在凉水里浸过,那温度刚好不烫手。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老三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我才吃了饭,不饿。给孩子们吃。”
叶氏眉头一拧,沉下脸来,硬是摁到他怀里:“等你学会替他们操心,我们娘们儿早饿死了。”
妻子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老三笑歪了嘴,屁股溜轻地去了。
这边,叶氏和香蒲弄孩子们吃完饭,归拢了一下家里,也开始往地里头赶。大人垮大篓,孩子背小篓。为防暑,叶氏还捎上了手巾、蒲扇。把家里所有的草帽都拿了出来,一个孩子一顶,虽然都旧得缺了边、破了洞,但是终究必顶着太阳晒要好些。
在街上碰到二舅他们。
若萧和若萌欢呼着围着二舅叽叽喳喳。
叶氏郑重其事地告诉老太爷:“爹,等空了,帮我看辆车子。”
二舅的眼睛一下子就爆亮了:“大姐,你们要添置家什了?”
叶氏挑眉道:“有那东西到底便宜些。咱们两家的粮食,她爹三两趟就推回来了,剩下那时间,干什么不好!”
二舅的眼珠子骨碌碌转悠了两圈,靠近了,低声道:“姐,你攒下私房了?”
香蒲轻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朝身后钟家的方向瞟了一眼:“省下了五两银子,别说买一个车子,就是三个四个也没问题。”
二舅笑开了花。看看自家大姐,虽还是那副轻易难得一笑的表情,可是眉宇间亮堂得很不同于往日。
一年五两,对于大姐家来说,不算小数目。不用充公,这五两银子拿来置办家什,得添多少东西?
有了独轮车,姐夫干活儿就如虎添翼,可不是能省很多时间、节省很多气力?
早些年,肩挑背驮那么辛苦,也不见自己的爹娘兄弟过来帮把手,或者借个大牲口使使。
一家人?不想不觉得,越想越生气。一家子,何必做的那么明显、那么绝情!是不是早就打谱不认这门穷亲戚了?
“那个,果子。”叶氏拉住二舅,叫他名字,“你跟爹还有大哥今天晌午不用煮饭,我这边多备一份。到时候让孩子送到地里去。热水我也给你们备下。”
二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走出老远了,还在跟叶氏吆喝:“你跟姐夫说,别着急。我们的地少,老早就收完了。一旦收完,马上过去帮他。叫他放心,有爹在,不会耽误事儿的。”
“知道了。”叶氏也大声地予以了回答。
烈日炎炎,群情激荡。
又是一个丰收季。
就在这热闹的人欢马嘶声中,一辆油壁马车悄然驶出钟家的大门,沿着官道,径直往北。
北岭上。
叶氏居高临下,目送那辆马车走远,满面鄙夷。
香蒲抱着一捆刚扎好得麦子经过这边,好奇地跟着望去。
“谁?”
叶氏冷笑道:“贵人。”
香蒲立马就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