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栋梁的话,让大舅的神情登时凛然。
腊月却笑嘻嘻地纠正道:“大人真会说笑。真要拿你老人家下酒,咱们就该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才是,而不是好酒好菜准备着,恭候你的大驾。”
唐栋梁越发急切地嗷嗷叫道:“你们这根本不叫请客,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想拉拢腐蚀我以达到抗法违法的目的。他大舅,你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四郎的心眼儿有多少、多么能说会道,你比谁都清楚,不是么?”
大舅的脸色可疑地变暗了,同时目光也变得游离。
腊月暗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家里的事,大舅不要管,该吃吃、该玩儿玩儿,别生写没用的闲气,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正经……”
话没说完,即遭到大舅劈头盖脸的一顿厉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混充主子指手画脚?”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若萤拦截了下来。
“他不是什么东西,他是我的人。是曾经豁出性命、从山贼手里救我一命的人。是这些年来,里里外外替我照看这个家、保护这个家的人。是走到哪里都当得起一声‘哥’的人。是入得厅堂、下得地头、出得了王府、进得了公门的大丈夫。”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唐栋梁,也眨巴着眼睛忘记了挣扎。
不就是个狗腿子么?至于让钟四郎这般大力夸赞么?
刚才他听到了什么?什么“王府”,什么“公门”?
看来,关于拼命四郎的那些离奇经历的传闻、都是真的?
腊月这小子,居然有那么大造化,跟着出入各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厅堂楼阁?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居然深藏不露。不知道还有什么秘密,是外人不得而知的?
这一刻,唐栋梁忘了自己还在别人的手里攥着。他竖着耳朵,不肯漏过四郎的每句话、每个字。
这会儿工夫,无患自屋子里掇出来一把椅子,扶着若萤一只手,送她坐到椅子上。
整个过程既小心翼翼、又不慌不忙,眼前的人头攒动、众目睽睽仿佛皆不存在一般。
众人俱是看得目不转睛,心头萦绕着一种怪怪的味道。
很显然,四郎此举有拿乔之意,但同时,似乎又理所当然。毕竟,在外人眼中,她的身子骨儿并不怎么样。
掇椅子的是无患,无患的背后是柳静言。关于四郎的健康状况,静言是最为了解的。也就是说,若非情况特殊,他不会如此仔细地看顾四郎。
当然了,身体不适也许只是一个方面。现今的四郎,实际上已大不同于往昔。不管承认不承认,能够与达官贵人往来密切的人,其身份自是高人一等。
这种等级之别,体现在一把椅子上,其实不算过分。
别人通站着,独一人泰然自若地端坐着,这场景确实很扎眼。
不过,眼下大家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些琐事上,四郎要说的话,才是最让人好奇的。
在众人的印象中,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大舅插手家务事,也是头一次看到四郎对家里的长辈说教。
联系三老爷先前唯四郎马首是瞻的态度,联系这一群男人对四郎不言而喻的拥护,可以想象,大舅今天怕是要当一回小学童。
这种事儿未免会令当事者难堪,却也是旁人乐见的谈资。
坐定之后,腊月轻车熟路地在一侧轻轻打着蒲扇。动作之轻,倒像是担心风太大吹散了四郎的声音似的。
从容地扫过眼前的众人,若萤的目光最后才落到大舅身上。
“大舅三天两头不着家,自然看不到腊月每天在都做些什么、忙些什么。开门七件事,从早忙到晚,这就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不但要能替家里节省开支,还得想法子帮家里赚零花钱。
赶大集卖鸡蛋,能多卖一文,哪怕磨破嘴皮子,也决不图省事儿少赚一文。粪耙子断了个齿儿,能自己焊一个,就不会多花钱请人来干。说句难听的,要说这个家里谁最知道钱的要紧,只有腊月。
逢年过节,大家都做新衣服,只有他死活不肯。做套新的,贵金得平日里都不舍得穿,除非是特殊的日子,才肯上身,就为了不给主子丢脸。
就这么个天天馒头就咸菜冷水过日子的人,在大舅身上却一点也不吝啬。你每日吃的那个润肺止咳的梨膏,都是他亲自跑去昌阳县城买回来的。因为你说好,他就只认定那一家。这事儿拜托给别人,他怕买到掺假的。而这个钱,他从来没想过要节省。换句话说,他可是尽心尽力想要保住大舅性命的人。他对待大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大舅怎忍心骂他不是东西?”
语重心长的陈述,配上恰到好处的一点痛心疾首,不由得令围观者感同身受。
“如此说来,我该给他磕俩头、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大舅面如铅云。
若萤粲然道:“大舅言之过重了。这话,他可当不起。他虽未这个家出力甚多,可毕竟还是花的我的钱。外甥不过是就事论事想告诉大舅一些事实。你几十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笤帚倒了不扶、油瓶空了不知,所以不了解家里的这些旁枝末节。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是废物。作为主人,如果辱骂下人,等于是承认自己识人无能、用人无能。如果下人当真没用,又何必留在身边?不拘几个钱,打发出去就是了,这事儿能有多难?”
大舅抄着手冷笑不止:“你当然有底气说得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