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海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那几张气象报表,最近三天的全城平均气温仍然保持在27标准度,昼夜温差不超过10度,在21个观测点确定的气压在对数坐标纸上呈现出毒蛇爬行般的波动曲线,风向图里,那些用蓝色和红色标注出的矢量箭头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那一圈圈封闭的等气压线,如同一个个绞索,套上了白城的脖颈。
“这种情况,这种情况有发生过麽?”古海的鼻头上汗珠一点点冒出。
“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那个记录员穿着蓝色的工装,就是他把这些报表匆匆送来,他的脸上,闪烁着和古海相似的忧惧。
“那就去找,去交叉比对,翻出最近五十年所有的记录,让所有人动起来,在我回来之前,我需要有一份完整的报告。”
记录员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很快这里就会成为漩涡的中心的。
古海摘下眼镜,最后一次看了一遍那个蓝色文件夹里的薄薄图纸,在一角似乎还能够看到浅浅的铁锈的痕迹。
不会有错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木质的靠背椅摇晃了一下后突然倒地,砸在地板上面发出一声闷响。其他人的目光集中过来,疑惑与不解,就像是戏台前那些一无所知的观众。
“我需要直接见台长。”古海大步穿过拥挤的走廊,走到了办公室门前。
新来的秘书抬起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涂着赭红色指甲油的双手正在打印着面前一大堆文件:“有什么事吗,台长正在……”
但是古海没有等她把话说完便推开了房间大门:“有大麻烦了。”
办公室里,白城气象台长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读完古海带来的数据报表。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耐烦,逐渐开始变得凝重,疑惑与不解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古海看到了与他脸上相似的那种惊疑不定。
“完整的报告?”
“还没有整理出来,但是从目前的数据上面已经基本可以预判,至少短时间里面不会改变。”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台长的声音开始有些沙哑,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
“这还需要保密麽?”古海不由得说道。
“没错…没错…”台长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再次看向手里的报表:“你先把报告整理出……不,你就在这里,我要向总局报告……”
于是一条看不到的细线串联起从天台的观测员,到主管的古海,到台长,到总局,从简单的温度气压变成复杂的矢量的报表,最后变成一条显而易见同时又满怀恶意的结论,被一双漂亮洁白的手变成信笺上面黑色的油墨字体,封进信封。
洁白的信封上面用花体写下“送往首相府邸——气象局”的字样,然后被轻轻放在一大摞的文件之上,就像是平衡木演员摇摇晃晃的表演,然后啪嗒一声被装进那个描着金线的红色木盒之中。
直到一只苍老的手慢慢将其拿起,撕开信封,倒出信纸。一双狮子般的眼睛扫过信纸上的内容,然后又看了一次,又看了一次。没有漏掉一点细节,就连右下角“已抄送至团结宫与占星塔”的两行小字也读了一遍。
帝国首相拉里·托朗达尔爵士在胜利宫顶层那间明亮的办公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密不透风的雾霾一点点淹没整座白城。
在议会钟沉闷的声响里,5月2日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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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离呆望着窗外,任由着自己逐渐放空,思想飘忽间向着窗外的世界蔓延。更准确地来讲,窗外已经没有了世界。
淡黄色的如同浓烟般的雾霾已经吞没了世界,放眼望去,甚至连窗台边缘的那些黑色栏杆也显得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臭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点燃之后,又放进一个臭水沟里发酵了半个月,之后才能产生出这样的臭味,不时有些微的刺激让鼻孔紧缩,好像空气里全是微不可见的尖刺。
房间在此时变得千疮百孔,那些在屋外飘荡的雾霾顺着各处罅隙灌入房中,这让属离想起了自己在东部边境服役时的场景,从大裂谷吹来的沙尘暴也是这样铺天盖地地淹没了眼前的一切,沙尘微粒在所有意想不到的地方堆积,只需要一晚上,门窗紧闭的营房里面,便会堆积一层薄薄的尘埃,就像是经年未曾打扫过一般。
与东部的沙暴相比,眼前的雾霾显得更加平和一些,但是没有人知道,它多久才会收回套在白城脖子上的绞索。
属离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七天之前,他跟着魏薇儿回了一趟哲学院的图书馆,想要找到些圣莱布维茨与晶体之间的联系,或许是想要证明自己在地底看到的一切的确是历史的一部分投影,也或许仅仅是为了试图搞清楚晶体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从那些艰深晦涩的记录与福音书中,属离的确隐隐察觉到了晶体存在过的影子。譬如在记录圣莱布维茨在米勒山修建第一座修道院时,《圣徒行迹》里记载:“他在一夜之间从石块与泥土里建造出一座高大的尖塔,那些试图刁难祂的村民们惊恐于眼前的伟绩,将那片贫瘠的山地无偿赠与。”
还有一本民族志《喀山民族神话考》里记载到:“在每年的新年前后,山地民族都会庆祝他们的“红山节”,传说在新纪历的开始时,圣莱布维茨曾经为这个民族的先祖祈福,红色光芒自祂的体内升起,驱赶走了萦绕在土地上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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