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的夜,有着无尽的魔力,你想知道什么,夜里便会有人告诉你,你不想知道什么,它会乖巧地为你掩盖。
夜既能遮去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也能给人们说话的勇气,如果再有一些酒,夜浓缩了人生大半的意义。
洛国,洛英殿。
牧勋摇摇晃晃走了进来,他喝了一些酒,眼睛红的就像两团火云住在里面。
殿内的气氛颇为诡异,面上坦荡的牧青主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眼前的东西,他留意着牧勋却又不想让他知道他在留意。
手腕粗的红烛太过明亮,红毯上看不到牧勋的影子,也看不到自己的摇晃,他喝退了所有人,迷离而又尖锐的目光,仿佛要和眼前这位国主对峙些什么。
“父王,喜露她究竟是谁?”
一言激起千层浪,只此一语边让牧青主霍然站起,“她是谁!她是花神谷的人!她还能是谁!”
“花神谷的人?那父王为何要囚禁安和栩?”
“他妖言惑众!他百死莫赎!要不是北炎,要不是毕达呼,我早将他乱刀斩碎!斩碎!”
越是这样的牧青主越让牧勋不安,他从未见过这样咆哮的父王,是什么如此触动了他,又是什么可以让他不顾洛国与北炎的盟约。那是什么?是千层土不嫌厚、万重浪不觉凶的深刻掩埋吧,甚至那已非颜面可以解释,而是成为一种深刻无匹的动摇。
这反而让他确信,安和栩所说的都是真的,于是他更要百醉不醒,他不相信那一切。
“父王,喜露她究竟是谁?勋儿又是谁?我的眼睛,我当年的一切,您是把我当成质子了吧!”
哗啦一声,牧青主掀飞所有的杯盏,“不管她是谁,你是大洛的储君,你是未来的王者,你要知晓什么,你在辩驳什么!”
牧勋踉踉跄跄,“父王,我只想知道,喜露她究竟是谁,她是不是您的……”
“住口!你给我住口!”牧青主惶然踏前,手中的水晶像风车一样转动,他逼临牧勋,但此时的牧勋却像石块一样凌然,任由牧青主威慑,他只是跪在那里,整个人没有了神气。
牧青主揪住他的衣领,“勋儿啊!那些都是谣传,那些都是要伤害我大洛啊!你连这点都看不出吗?那花喜露是谁,她还能是谁!她至多是一代名医,对你我父子有何干系啊!”
牧勋抬起头来,从未像现在这般直视着牧青主,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胆量,但现在的他像逃了笼,像奔马看到了春夏,一切豁然又一切迷惘。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的父王是这世上最冷静的人,他的犀利观察可以穿过云层雾霭、殿堂楼台,他不仅能看透人心,还能控制所有人的情绪。而现在,他发狂了,他失去理智“展示”自己。
牧勋知道,那是恐惧,掩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惧。他熟悉这种感觉,就像失明那些年的自己,从不敢踏出屋子,他不相信门槛之外是平地,而总觉得会一脚踏入万丈深渊。
“你是何时与北炎人勾到一起!你又为何听信北炎的胡言乱语!我这大洛,外面的风从未休止,这一股又岂能将我打败!”
牧勋看着牧青主,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得那句答案,莫名地,他看起来父王的衣袍,他看到了那只鸾鸟,它为何有头无尾?
可就这么看着看着,牧勋忽然闭上了眼睛,当他睁开,竟连那只鸾鸟都已看不到,如此试了十几遍,他终于确认回到了十八年前。
与此同时,他眼中的“火云”破绽出来,像两支无形的箭穿透了鱼,不浓但很急,白的是泪、红的是血。
“杀!杀!给我杀!”牧青主凄厉长喝。
他把牧勋抱在怀里,双手凑到他的眼前却不敢触摸下去,曾几何时,这是一双他见过的天地间最明亮的一双眼睛,迎回牧勋,迎回大洛真正的明珠。
“父王,这样的您是否已告诉了我答案?”
“不,永远不是你想的样子!”
牧勋闭上了眼,即便闭与不闭都已没有区别。黑暗中的牧勋突然开始回思,他在想着自从回到碧洛城所发生的那些事,思绪繁杂、不明所以,但那个叫古扬的人化作一片片羽毛飞入他的脑海。
他忽然在想,会不会当下之惨都是那古扬的勾画,只是细想却又没有意义,因为安和栩的话是事实,即便这是突破口,也是牧勋无法抗拒的毒策。
而这一刻,真正的火在牧青主眼中,从前他感受到过流失甚至失控,但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他的内心泛起绝望。
可惜,连他也无法串起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仿佛所有的驾驭被更深的存在所驾驭。握着白银失着黄金,还让自己觉得那白银分外可贵,这是何等超然的手法。
能到这一步的,天地间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或许是自己又一次错意了?从前的牧青主曾无数次这样想过,但现在他无比笃定,有遗憾、有后悔,自己早该如此。
他知道,洛水一别即是最后一别,一切都是古扬的手段,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即便发觉已晚,但牧青主告诉自己,他还完全没有输。
他还是洛国之主,他有近百万的兵马,他有铁板一样的禁军,西土的大半还是他说了算!
“杀!杀了那安和栩!杀了那祸国之贼!”
定襄三十五年初冬,洛国杀北炎名士安和栩,以此揭开了西土真正的变局。
牧青主永远不会料到,他的这个决定将为洛国带来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