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湖心水榭。
此为初夏之夜,月如故人来、湖可促膝谈,风月万象、莲灯千姿。
太史瑜却无心赏景,摆了简单的酒席,等一个他本不愿见的人。
这数月来,对太史瑜来说,变了的不只是权力,他的心绪境况也已完全不是曾经的那个太史瑜。他有时觉得这天地很“空”,他不知所效又无法冲破荆棘,已许久没有和一个人好好说说话了。
武可安邦、文可治国,太史瑜自知所擅有限,当年他在洛国常年领兵在外,朝堂之事断无现今的压力,更何况那时有很多朝堂同侪为他谋划。而现在,他需时时刻刻握着权力,若有一丝松懈,便会死于乱刃。所以他从不睡寝居,凡是有墙的地方都让他觉得不安全。
半个时辰后,一袭青衣自栈道缓缓行来,却不知就在古扬行路时,太史瑜心绪翻覆,竟诡异地流连起些许往事。
有时,真的说不出这人究竟是阴诡还是坦达,想一想今时情形何尝不是自己的选择?那心石若无缝岂会被轻易撬开?再看看眼前空荡荡的处境,似是只有与这个人还能说上几分。
相见之后,二人先是各饮了一杯,初见古扬喝酒,让太史瑜有些意外。
“今时邀你,乃有事相商,关乎这翎国朝堂,你是何看法。”
“当初白马斋佑翎王入潇,潇国朝臣列队跪于凌潇城前,奉翎王大义为天下正统。那时局势不稳,朝堂众臣愿辅翎王自是理想的局面。但现在,护国公应当为翎王多多考虑才是,你的兵权可以做很多翎王做不了的事。”
太史瑜悠悠举杯,内心已悉古扬接下来的话语,只是没想到那般尖锐。
“一朝天子一朝臣,护国公若不动,这翎国朝堂与当年潇国有何分别?我们当今的王是守着谁人之基业?况且,我们谁有能保证这里面没有牧野留下的接应?”
一口入喉,太史瑜许久才咽了下去,“为王分忧乃职责所在,这个过程多处有你相助,那份名单想必你也已拿到手,这般做难道不会生出大乱子?”
古扬摇头道:“护国公千万不要让此事变成血洗朝堂,此等自耗翎国承担不起。那份名单只去第一页,其证据也收集差不多,这一次动骨而不动肉,至于这接下来如何架骨,护国公应是早有准备。”
古扬心知,如果单单只是“为王分忧”,断不会有今夜的约见,许多河流当你回溯到它的源头,便知它几何奔流。位高权重的太史瑜,说到底他是当年洛国的王仕子弟,他象征着一批寒门的光,除却韩铸、徐懿乃至前朝太傅骆百山这些立于塔尖的人物,还有很多当年入仕洛国的人,这些人都在看着他。
现在方知,当年被称为瑜派的这个“瑜”字的沉重。
太史瑜凝着古扬,这是他此见古扬最主要的原因,眼前之人无孔不入,最是明晓此中要义。而接下来的话,既让他幸于此人为盟又惧于与他为盟。
“动荡之前,让护国公不安的惟有一事,这次朝堂洗牌,护国公不应成为主谋,你需要一个匡扶社稷的光辉形象,这样才利于统兵御敌、决胜千里。在下千骑入宫诛童尤已是千夫所指,败了纲常、坏了规矩,骂名既定,不在乎多加几重,就让这朝堂上下刺我脊骨便是。”
“你意欲何为?”
“在下能千骑入宫,自然也可入护国公府,此事之后你可当朝臣之面痛陈今夜遭遇,只需言说,这王城十六府被攻皆是被在下逼迫所为。”
不知古扬有意无意,总之太史瑜背脊一寒,他可是知道,千骑入宫时连禁军都被控制,那时呈现在护国公府的力量只是一小部分罢了。
“而后事情便异常简单了,此十六府案底详实,罪状不一但无有可恕,或是下狱或是赐死。护国公做一回威逼之下的翎国大判官,何乐而不为?”
“古扬,你是要再一次提醒翎王一些东西吗?这不是一个国家的正常态势啊!”
“这翎国本来就充斥着无数的不正常,护国公试想,翎王就像从地缝里蹦出来一般,这正常吗?群臣列队在王城前恭迎翎王,这正常吗?翎国建立后,搬潇国之制、续潇国之臣,这正常吗?”
“这些难道与你无关?”
“有关,便可以这样吗?”古扬凝道,“我们的王上到现在连朝臣的名字都叫不全,他不关心南北政务战事,一心都是王宫的砖瓦草木,古某要的与他所求并不冲突。”
“那你为何要千骑入宫,行那笼罩之事?”
古扬笑了笑,“天之高地之厚,谁能罩得住谁?我一度以为每个人都想向前,但时间都用在了哪里?古某千骑入宫,是因为古某对这片江山该有话语权。你以为瑜骧之争时最根本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让白马斋入禁军,没有此举,洛国大乱时如何将牧遥从禁军带出?”
“我用羿门控制洛国,用洛王旧事蛊惑北炎,又让西境军进退两难,现今我安大猷之势,翎国西北不再为患,你告诉我,我为何不可千骑入宫?”
太史瑜愣住了。
眼前之人语如刀、目若矢,透着湃然天地的意志,突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弄权者,而是一个竭尽耕耘的砥砺之人。
酒杯挡口、却不入喉,太史瑜缓缓将其放下。
从未见过古扬情绪这般急促,太史瑜感受到此间的隐忍,如若不然,恐要激起这一湖的波澜了。
他为古扬斟了一杯,“是啊,天之高地之厚何来笼罩,窥得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