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

裴清关上门站在祠堂中,手中拿着戒尺正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的女儿,神情恼怒。

裴柔跪在蒲团上看着祖宗牌位,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裴家世代清流,祖上学士谏官一堆,母亲承训从小教导她护国忠君,清正廉直,她记在心里,不曾一刻忘记初衷。但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在大启贤人之前,她首先是阿杨的姐姐。自从与三殿下相识后,阿杨的笑容越来越多,有时在院子里她都能听到他欢快的琴声。既然殿下能带给他快乐,她为何要阻止两人相处?中了寒毒又如何,注定无子又如何,她的弟弟是全天下最好的,就算全天下都不赞成,她希望阿杨能幸福。

“女儿无错,不认。”

裴清被她一句无错气得不轻,指着她的脊背脸憋得通红。

“糊涂,你以为为娘不想为杨儿寻觅一位温柔多情善良体贴的妻主吗?三殿下是什么人,为娘比你清楚,她绝非是杨儿的良人!”

“娘亲多年不与殿下相处,怎知殿下为人?女儿与她共事多月,殿下为人谦和,态度恭谨,早已不是娘亲早年以为的那样了。”裴柔听了不赞同,从殿下郑重将亲王佩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起,已经算得上一位良人了。

“那是天家,你读了这么多史书传记,难道还不明白吗?”天家人只有权力,没有真情,杨儿若是与三殿下相好,将来难免会被卷进去。

“天家就没有真情了吗?往远了说,高祖皇帝和姜君后不就是史册中的佳话,如今启国人人称颂。往近了说,太女与正君不是一样缱绻情深,恩爱非常。娘亲怎能断定三殿下一定会是那薄情之人?”

“逆女,你可知古来深情这样多,为何单单高祖与姜君后的事迹流传最广,就是因为难得啊!淹没在史册中的帝王皇女有几何,哪个不是为了权力争得头破血流。你要是真关心你弟弟,就该一开始阻止殿下的靠近,而不是帮助他们欺瞒为娘!”

“可是殿下是真心喜欢阿杨的。”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为娘为三殿下授课三年,她的心性为娘比你清楚。自小她喜欢的东西从没超过三个月,一遇到新鲜的就把旧的抛到脑后,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的东西。如今,你还要把你亲弟弟送到她面前让她新鲜吗?”

裴柔软倒在垫子上,看着母亲愤怒的双眼无从辩驳。殿下将象征亲王正君的玉佩交给她,保证会对阿杨好,甚至愿为一粒解药划伤自己的手腕,不惜以性命为赌求取阿杨的健康,这些,难道还不足以推翻天家薄情的定论吗?

百日昙的事情不能说,亲王玉佩的事情总能说的,于是抬头看着母亲,

“殿下已把亲王佩交给女儿,曾对女儿许诺,将来会迎娶阿杨为正君,一辈子对阿杨好,所以,请母亲不要再……”

啪!戒尺狠狠地拍在裴柔单薄的肩上。

“且不说杨儿跟了殿下会不会幸福,你可知正君之位都是什么样心思的人才当得?皇家子嗣凋零,有多重视香火传承你难道不知道?这亲王佩,我裴家配不配收?”

裴清铁青着脸,她生平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手掌震得生疼。前些日子她听传三殿下声称自己已有心上人而不愿与别的男子结亲,惹得昭帝当场扔了折子,拘了殿下学规矩。她只道是官场上的风言风语,却不曾想那位心上人竟是自己的儿子,难怪前几日陛下同自己说话有意暗指,当下又高高抬起手。

“娘亲,别,别再打了。”

乞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里母女两人顿时愣住。厚重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裴杨站在门外多时,听到那句不配时再也忍不住,此刻眉眼痛苦,生生压住上涌的泪意,跪到裴柔身边。

“杨儿会将玉佩还给殿下,从此与她……与青阳王不再来往,这一切都是杨儿的错,请娘亲莫要再责罚姐姐了。”

“阿杨?!”

裴柔看着他渐红的双眼,又伸手扯住裴清的袖子,“娘亲!”

裴清看着跪在脚边的一双儿女,她又如何不心痛。当年她曾答应元朗把他们抚养长大,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最大的快乐。三殿下不是杨儿的良人,谁又会是呢?十七年了,她从没见过杨儿露出像今天这样泫然欲泣的表情,劝得了理性,劝不退真心,要怎样才能两全?双手无力任由戒尺掉下来,她已经年过五十,还是不会处理很多事情。

“杨儿……”裴清怆然开口。

管家站在门口多时,一直找不到插话的时机。来人催了三遍,此时不得不开口。

“夫人,小姐,太女殿下来贺新年,已在前厅等候多时。”

裴清一句“杨儿”还没有下文,管家的声音便急急传来,深深叹气将裴杨扶起,安慰道:“地上凉,你先回房,此事晚些再商量,啊……”

裴杨乖巧点头,司琴跑进来高兴地扶着自家公子出了祠堂,摸着他冰凉的手眼泪哗哗,抬手又擦掉,对着他凄清恍惚的脸强笑道,“公子,太女殿下带了您最喜欢的翠玉糕,还热着呢。”

翠玉糕?热的翠玉糕?裴杨木然地向前走着,那人也曾送过的,当时她乘马跑了上百里,寒霜落了两肩,细心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眼泪不自觉顺着两颊流下来,

从此,再不会有人给自己送翠玉糕了……

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司琴稳稳扶住,对着他猛眨眼睛,

“公子,殿下真的带了你最喜欢的翠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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