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
某一场宫宴,楚宫里所有妃嫔不论品级都来了,又新进了一批秀女,需要陛下赐封,在这个能见到陛下的特殊日子里,各宫小主自然都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只盼得到陛下的注意,甚至不少新封的小主还从未见过皇帝。一时间,座下众人皆是身着盛装华服,环佩叮当,席上觥筹交错,小主们兴奋地窃窃私语着,慕容烁放眼望去,一片大红大紫,支手抚额,甚觉扎眼,耳边也是吵个不停。
妃嫔一个个入场,位份最高的瑛媛一袭大红金边的宫装走来,她梳了个凌云髻,彩凤簪子插了个满头,好不华丽。
慕容烁对她一笑,点头示意她于副座坐下。
皇帝有些兴致缺缺,数着日头,妃嫔们妃嫔们一个接一个入殿,无一例外地皆是浓艳的服色,慕容烁虽无法苟同这样的审美,还是应付式地一个个浏览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都认为这个繁冗的入场式都要结束了的时候,一抹湖蓝色跃入了眼底,像是游走于姹紫嫣红的花园里的他陡然得见一方清清幽幽的湖,顿时灵台清澈,心旷神怡,来人一袭湖蓝宫裙,淡雅宁静,发髻绾得随意,一柄幽幽的翡翠簪子更是点睛。
“麟趾宫兰婕妤到。”礼官不带感情地禀报。
麟趾宫?后宫妃嫔不多,各宫苑都住不满人,其他妃子都是争着抢着住离陛下寝宫近的宫, 还有妃子愿意住离皇帝的含元殿最远,最偏的宫殿麟趾宫吗?她究竟是自愿去住还是被其他宫妃压榨无奈搬去?
忽而,慕容烁拉回神识,有些懊恼,她不过是穿了身淡雅一点的颜色罢了,竟引得自己浮想了这许多,看来自己的眼睛实在是太疲劳了,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他传唤李秀英,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主持宴席之职交给了瑛贵妃,自己离了席,回了含元殿养神。
但若是仅仅因为这抹湖蓝色,本并不足以触动他那沉寂许久的心,他想,让他真正注意到她 的,还是那个中秋月夜。
那天本来清凉殿会有一场宫宴,因慕容烁朝务太忙作罢,妃嫔只在贵妃宫小聚煮酒赏月。
慕容烁在勤政殿处理了一整天的军务,谴了秀英去送折子,随身只带两个随从,徒步走回含元殿。
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前边的金明池旁,有影影绰绰的灯火,两个鬼鬼祟祟的俏丽人影。
他玩味忽起,放低脚步声,移步一旁的千秋亭,凭栏看着湖畔方向,想一探究竟。
那是一个不知道哪宫的小主,看起来位份不是很高,只带着一个丫鬟,在往湖里放着莲灯。
中秋团圆夜,兴许是想家了吧。
正欲走,湖边的人却说话了,絮絮说了几句什么没听清,不过她吟了两句诗他倒是听清了——
依稀可闻:“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尘网桎梏……望月思亲……只愿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然后她又叹了气,跟身旁丫鬟小身说了点什么,两人收拾好痕迹,便小步匆匆往凤藻宫方向而去。
中秋放灯,莲灯托愿。却不是南楚的风俗。
她们走后,莲灯飘向了湖心,沿着御河顺水而下,不一会儿便没了影。
慕容烁偏头,问:“看清楚了吗?她是哪宫的人?”
两个公公都是秀英教出来的人,通晓各宫之事,答道:“回万岁,看上去像是麟趾宫的那位。”
麟趾宫?他一下想起那抹湖蓝色,以及刚才的诗。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好一个无人亦自芳!好一朵空谷幽兰,兰婕妤,原来她就是兰婕妤。
回想起赐封她的时候,是与一众新秀一同册封,慕容烁并未见过她们,也未设宴,而是宣司礼监去各宫宣了个旨意就此了事。
第一次见面,便是那抹湖蓝色,彼时他正当烦郁,也没注意她的样貌。
之后便是月夜,借着月色也只隐约瞧见个螓首蛾眉的剪影,不识全貌。
而现在,在麟趾宫的桂树下,他却瞧了个真切,她一袭红衣,身姿翩翩,意气风发,最为动人的是,她那翩若惊鸿,恰似飞仙的一支剑舞,宫里女子皆不通刀剑骑射,女子舞剑,还如此轻盈翩然,倒是让他耳目一新,他不禁看入了神。
只是印象里,她不是低眉温顺的模样?
回过神来的时候,剑舞却已毕,面前却跪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儿。
他一时怔忡,想问,你怎么不舞了?
两个女子,一主一仆却是抖如筛糠,红衣女子俯首颤声开口:“臣妾惶恐!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这个,此情此景,很重要么?
见慕容烁没有答话,女子像是更加害怕了,她像是犹豫了会儿什么,一咬牙又坚定道:“陛下,此剑是臣妾自作主张带来的!与我的侍女红缨无关,她毫不知情!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一旁叫红缨的侍女一听大惊,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大内佩刀是大不敬罪,本来还不解,原来她是在害怕这个,慕容烁觉得好笑,不经意低低笑了,这下,倒是换馥兰怔忡了:“陛……陛下?”
他面带笑意,心情大好,道:“罢了,孤就不治你的罪了,只要……你再为孤舞上一出如何?”
馥兰哑然,转念一想陛下这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啊,遂兴高采烈答:“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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