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洪德伤口未愈,在劳顿和惊恐、愤怒、忧惧中哇地涂了一口鲜血,直觉身子虚浮,头顶的天空倾轧而来。他在马上晃了几晃,强稳心神,正要举剑刺向常林、救出褒姒,忽见一匹马驮着一个人横冲直撞而来。
仿若风驰电挚,那马顷刻与褒洪德错身而过十几丈远。马上的人忽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惨嚎。
那嚎声凄惨至极,如同兽类临终的呜咽,只让人毛骨悚然。
斜月沉沉藏浓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褒洪德听那惨嚎声有些熟悉,不由一愣,拨马回头,朝摔倒者驰去。
那人仰面倒在地上,风裹起浓郁的血腥气,直扑鼻息。褒洪德甫一靠近,心猛地揪紧,离鞍下马,取了怀中火石,点燃了火折子。
跳动的火苗映亮地面,照着一张被污血覆盖的脸。伤者眼睛紧闭,浑身的血将蓝色战袍染成绛红色。衣袍破洞处,右腿上一处伤口已腐烂化脓。
“陆牧!陆牧——”褒洪德摇着他尚有余温的身子,悲声呼唤,泪流满面,伤痛凄惶。伤者正是褒府护卫副统领陆牧,身上别着残破的令旗,想是回来搬兵。伤到如此程度,可见一路行程何等残酷?令旗被利箭、刀剑划破数处。他一路遭遇了怎样的袭击?
无论褒洪德如何呼唤,那陆牧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常林闻听惨嚎也已回转,铁青着脸附下身来,探探陆牧鼻息,沉声道:“还有气息。”
褒洪德看到陆牧干裂的唇上起了无数血口、血泡,忙取了身上的鹿皮水壶,满目痛楚地抱起他,灌了几口水。
少顷,陆牧幽幽一气醒来,翻着眼皮看看两人,粗重地喘息着,断断续续道:
“淮夷战事吃紧,我带着褒帅虎符,去镐京求援,有内奸截杀,我迂回褒国,一路遭到多起追杀……可叹我,没有死于战场,却死于内耗。二少主,常统领,快让夫人……发兵……”
声断处两脚一蹬,气绝身亡。
褒洪德倏然瘫坐在地上,满眼的血雨腥风,犹攥着那一只布满血痕的手,直到它由温热
变冷变僵,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陆牧——”
夜风将哭喊声扩散,传了很远。
苍茫天地间,昏暗的天光将地上三人固定成悲伤的标本。
少倾,褒姒悄悄走近褒洪德,为他擦泪。
褒洪德紧紧握住褒姒手,像握住一缕稍纵即逝的年华。
褒姒倾情感受着他由悲凉而起的剧烈颤抖,直到被他缓缓丢开,听到他话声沙哑:
“姒儿,对不起,我得娶燕虹,终是负了你啊……”
褒姒心里的一根莫名丝线倏然断裂,朽木般倒跌,如沉冰海般的寒冷,四肢枯木般伸展着,一动不动。
秋风凉,秋月凄,丹桂金灿灿的铺面生香。
褒洪德拉着燕虹手,坐在紫藤架下,明目炯炯望着她冰玉般的美颜:
“虹妹妹,为兄每思边关军情便坐卧不安。如今朝歌奸贼挡道,褒家军危在旦夕。我这做儿子的,不去前线杀敌,却沉于儿女情长,不忠不孝不义。”愧疚如潮,忧心如焚,吞噬七情。
月光笼着燕虹眉眼,风情万千。她满面生辉依偎着他,目中满满温情:
“二哥哥,大婚后,咱们一起去淮夷,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
褒洪德目光清郁,苦涩笑笑,轻抚她光洁发丝:“敌军强大,匹夫之勇乃以卵击石。”
燕虹挣开他,跳起来:“那该怎么办?”
褒洪德站起来,轻柔抚她温润面颊:“我岳父大人若能发兵,即可解得淮夷之围。”
燕虹抱着他笑得嘎嘎响:“好啊好啊!我父亲最是痛爱我的,我说的事,他无不依从。”
燕虹的眸光在月色里流转,收尽褒洪德忧思满怀,拉着他手道:
“救兵如救火,不如咱们连夜去燕国搬兵。”
褒洪德想不到燕虹如此爽利,迎着月光,万缕银灰映出他满目欣喜:“好啊!”
褒洪德随即带着燕虹来在紫云堂,禀明杨子叶。
杨子叶大喜,多日的谋划终于有了结果,心轻飘飘飞到空中,将令旗、腰牌递给儿子:“你们乔装打扮从后门出去,悄悄出城,不要惊动任何人,明白吗?”转面嘱咐常林:
“你负责护送两个孩子出城,不能有任何闪失!”
银月如水,飘落怡芳轩屋顶。李护卫踏上铺着莲纹的方砖,眼前宽大的门道笔直而通畅。他从镶着无数鎏金铆钉的朱漆大门进入,穿越几道宽绰的月亮门,半月形的门扉,将庭院错落有致地分成几个单元。隔着月亮门,则是精致秀美的曲池,池水清幽,绕着凉亭。
李护卫进入内厅,对坐在紫锦帷幔前品茶的林娴行礼,声如闷雷:
“少夫人,在下一直密切关注紫云堂动静,刚才看到常林送乔装打扮的褒洪德燕虹北出城门,说是他还要返回。在下不解其意,听候主人吩咐!”
林娴倏然站起,金丝蓝绫纹绣荷花裙绽放如云,黑瞳幽深,眉梢挑起一抹冷笑:
“往北去了?杨子叶梦想去燕国搬兵……”睫毛纷乱的眨动,明澈剔透的瞳仁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气:“人多目标大,对付两个毛孩儿,你一人足够!坚决制止他们北上……”
林珠端茶上来,递给林娴,双挽手站立,语气幽然:
“孤男寡女,一路说不定会发生什么。燕侯一旦发兵,褒府感恩戴德,两家必然会联姻。”
林娴愠怒,瞥着林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