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来,又是如何呢?
“我并不那么清楚细节,”云赋站在窗口,宽大的袖口飘飘荡荡。他朝着葛瑶微笑,笑容中却带着不自觉的凄苦悲凉:“大姐不是会把所有心事都说出来的人。我也只不过知道,一直到太始九年的时候,他们大约已是经常私下里见面,大姐的心情也是一直好的很。
是的,那是林远与阿醉难得能够相安无事的一段时光。他们还是年青蓬勃的年纪,纵然彼此都心思深沉。但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就是凡尘里一对世俗寻常的恋人,彼此依偎着,汲取互相的温暖。
他们在私下里相见,一同去逛灯市,一起晚上在城郊的小河里泛舟,甚至大半夜去捧新晋的花魁,一掷千金只为意气。他们笑语宴宴,俱是欢喜。
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便是那时候,在岁月静好的假象下,他们最大的矛盾已经显现了出来。他们的身份立场本就是无法忽视的阻碍。因此,每次恋人难得的相聚,两人都仍是来去匆匆。这样的爱情本就不容于世。而即使是在他们最和睦的时候,也从来就不去谈论未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存在未来啊。
——说到底,当时的平静从容也不过是两个人都在自欺欺人地忽视一切,饮鸩止渴,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最后一丝温暖。他们共同营造出一个现世安稳的假象,然后在里面闭着眼睛,相互拥抱。
但,色彩再绚烂的泡沫,也是一戳就破的。泡沫破碎的同时,一切美丽的假象不再存在,而掩盖在下面的真实破旧不堪。
太始十年,在多方势力的博弈权衡下,林远的婚事,已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太始帝责令嫡长子尽快完婚,而林远默然应下。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相见了。
太子大婚的那天晚上,苑州城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举行最盛大的庆贺仪式。新娘出身名门,秀丽温婉,在庞大送嫁队伍的簇拥之下姗姗而来,太子温柔地在宫门前执起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映衬着后面那逶迤十里的红妆,端的是郎才女貌,叫人艳羡。
殊不知,微笑背后是冰冷,执手之下是算计。
而那一个晚上的白塔,颜天姬与大祭师则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云赋向来性格温和,但此时颜天姬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毕竟,白塔与皇族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她再一味沉沦下去无异于对白塔的背叛。最后,阿醉摔门而去,云赋则独自在白塔的顶端枯坐一晚。
但阿醉到底是接受了云赋的意见。从此与林远虽是同在京城,却再不相见。她专心致志地策划权衡,引导着京中局势,照旧的晚上四处乱逛,寻欢作乐。看起来倒也是逍遥的很,与之前没什么分别。而林远则也在大婚后收敛了起来,仿佛他们曾经的缠绵恩爱不曾存在过。
直到太始十一年,帝崩。
当时朝堂上颇多议论,都认为太始帝的壮年崩逝白塔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事实上白塔并没有动那个手,毕竟那样对白塔有害无益,最多也不过解一时之气罢了。真论起来,倒是添了不少麻烦。
真正动手的是林远。
谁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勾连后宫,耐心潜伏,用一年的时间去等待时机,最后毒杀了自己的父亲;更不知道,他又是在怎样的疯癫下,父死即以此名义召颜天姬入宫,伏下侍卫,意图将她从此幽闭深宫,再不见天日。
他那时候似乎已经是疯狂了,行事丝毫不顾忌后果,偏偏城府又深得可怕,诡谲难测。最后他将独自进宫的颜天姬逼到了死路,堵在太液池边。
颜天姬进宫之前压根就没想过林远会这么做,她当时只是以一把短小的袖剑拼死反抗,素色丧服都已经被染得血红淋漓,也不知是她的,还是那些被她毙于剑下的侍卫的。但那时候看过去,只是触目惊心的一片,映衬着她的人摇摇欲坠地勉力站在血泊中,只一双乌黑眼瞳中的愤怒快要化成实质似的,如星如火般灼人明亮,凶狠又绝望。
——她那个时候,实在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一直到她退无可退时,林远一身青衣走到了她身边,面上竟仍是微笑的。阿醉当时实在没有力气了,被他轻而易举就钳制住双手,夺走利剑。然后任林远抚摸上她的脸颊——那竟是动作轻缓,满含着情人般怜惜的温柔。
林远当时确实有些疯癫了,他双手捧着阿醉的脸颊,口口声声只是问阿醉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他,又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着问,他们是怎样走到了这一步。
阿醉当时失血太多,已是昏昏沉沉的不大清楚,听到林远的话只也是莫名地想笑。或许云赋说的没错,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一个好结果,这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战争与权势,早就毁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但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自己的手指已经牢牢按住林远的太阳穴。然后阿醉告诉林远,她就算死也不会留在这里。而死之前,她有绝对的把握带走林远,好……黄泉路做个伴。
林远当时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抚摸阿醉因失血而冰冷的脸,缱绻珍重,眼神哀伤的令人难以呼吸。
最后他放开阿醉,说:“那你走吧。”
“阿醉,你看,最终我是下不了手的,但你下得了手。所以我们打个赌吧,最后,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阿醉当时撑着重伤的身躯,临走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