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缓转过头看了那人一眼——他似乎天生反应便慢了旁人几拍,好半天工夫没吱声,半晌后才不紧不慢道:“确实这样,但不能否认蛮族军队的战斗力,大巫培养出来的蛮族军队有着……不管不顾的战斗方式,确实强悍。”
“蛮族大巫的统治倒是可以这样概括……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葛瑶坐在一旁,听到这儿只觉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层鸡皮疙瘩,徐缓精准的观察概括能力叫她不由自主的心惊。
她低声说:“没错……愚民。大巫统治这么多年,愚民的政策实施得再明显不过,弊处确实多,然而却也造就了他们无坚不摧的军队。”
她颇有感触的给旁人听:“几十年了,大巫当年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白塔觉得实在是蠢,把一个民族的命运都系在一个人身上,然而这么多年下来……白塔不知道死了多少代祭司,大巫却仍旧半死不活地撑着。”
“系在一个人身上,不会有内耗,军心民心是齐的啊……不会有许多无谓的损失。”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葛瑶声调里面沉浸着太过浓郁的悲伤,话里头那点意思也实在是明显的,再是年轻不懂事也不敢插这个话。
“但大巫已经快不行了,”徐缓谨慎的开了口,说话的腔调似乎每个字都现在嘴巴里嚼了两遍:“蛮族把大巫放得太重,但再怎么撑着,人寿数毕竟有限……”
“对,”葛瑶颇为感慨的笑了起来,眼睛里盛着的满满当当情绪似乎都被盖住了:“没有人寿数有限,再者撑成那样也是可怜。”
“但那样的话……”徐缓犹豫了会儿,磕磕巴巴道:“大巫想必自己也有数,会……”
“嗯,”葛瑶赞成的点点头:“大巫临死前会反攻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我没准还会死在那个老不死的前头,”她似乎有些自嘲,然而又是真心实意般扯出一个笑容出来:“不过人这辈子,我倒觉得能说不愧平生就行了。至少哪天真下去了,我师傅总还能待见我。”
她话说的满不在乎,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却别是一种脆弱流露出来,叫人莫名替她心酸。
朝中关于白塔揽权自专的议论实在是数都数不过来,葛瑶的名声……确实比云赋阿醉好上一点,但也实实在在就是一点罢了。
白塔这一代的祭司们汲取上一辈的教训,个个做事滴水不漏,然而这样自然也免不了居心不良、城府深沉的名头。这帮人出来的时候本来对葛瑶也脱不了满肚子的怀疑,但一路下来,都只觉得这位为人亲切又风趣,心眼却不容易看得太清。
说句老实话,正常点的男人对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本便有着天生的宽容心理。前段时间葛瑶虽是天天上朝,却终究太过高高在上,没什么烟火气。反倒是如今天天在一起,任是谁也会被感染到那股子明艳却坚定非常的气息。
而越是寻常坚强的人,仿佛无意间流露出的那点脆弱就越是动人心弦。至少现在,葛瑶就是妥妥的强颜欢笑,坐实了白塔的无奈与有力无处使的悲怆。
……玟天姬大人确实天赋异禀,早年整个白塔都被这位兜得团团转,糊弄几个年轻人更是不在话下。不知不觉间这位便把自己塑造成了忍辱负重,甘愿为国献身奈何不被理解的光辉形象,只叫人恨不得替她掬一把同情泪。
她话说到这儿,倒霉催的礼部尚书走了过来,只感觉要被气得心肌梗塞——老人家一辈子谨小慎微,禁不得吓,只觉一帮人谈论朝政的行为实在危险,又不敢朝葛瑶说什么,胡子都在纠结中飘了起来。
葛瑶站起身,把眼中那几丝残余的悲伤全掩了下去,递给礼部尚书一杯茶。
“喝了降降火,”她揶揄地笑着,若无其事般撩了撩发丝:“赶路吧,可别耽误了。”
她率先上了马,但脑子里却也没闲着,把自个儿还记得的徐缓情况都给调了出来。
——徐缓的感知之敏锐,实在极为少有,更何况还颇有主见,心思不少。
这个人算是权贵子弟……想也知道,他这样的年纪做的已是实权官位,祖上庇荫那是少不了的。
纵是白塔向来高高在上,不大看得上京中那些枝蔓横生的公侯之家,葛瑶也都听说过徐家的名号。开国功臣,更要紧的是后代还算争气,一代代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京中有着一席之地。
徐家是出过惊才绝艳的人,然而那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确实不打眼,再加上人丁稀薄,在动辄十个八个儿子的人家里头甚至算得上不祥之兆。
然而葛瑶趁着闲来无事从脑子里扒拉出来徐家的先祖们,却不得不说人少也实在有着人少的好处。徐家少有过剩的纨绔子弟,开国至今也是三百年,徐家看似不起眼,但就能把这爵位延续到今天,虽则没有当初的辉煌,却也实在是本事。
葛瑶把徐家朝上三代人都拉出来琢磨了一下,个个谨小慎微,全都一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德行,可以说是泥人没有火气,然而又何尝不是家教如此,代代藏拙呢?
毕竟最近几十年,纵是葛瑶立场主观也得说上一句朝局混乱。蛮族越发嚣张,皇权和白塔的矛盾在看似和平的外表下暗潮汹涌,愈演愈炽,更是整个京城都心知肚明的事。
所谓乱世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