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够了。
——更何况,那还是她祖母的心愿,不是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理谁都清楚,然而往往,落实到实处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黄雀。
殊不知,天下纷纷扰扰,这世道没几个人真是傻子,谁又没自己的小算盘呢?有的是想要冲锋陷阵一举夺敌,也有的在名利场中反复挣扎,浅笑低吟间只求富贵权势。
然而这谋求富贵权势,从来便没有康庄坦途。前者是把大好头颅拴在了裤腰带上,后者则是杀人不见血,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只因为一句话说错了便要了前程性命。更遑论为了名利往来,把自己曾经的向善之心不知搁置何处,到最后纵是得偿所愿,却也是面目全非,沧海桑田。
葛瑶白日里上朝便觉得不大对劲,似乎当朝权贵竟隐隐有一致向外,沈濂更是在堂上慷慨陈词,只差没有指着鼻子骂白塔揽权自重,生有二心而不忠朝廷了。
葛瑶坐在阶下,腰背挺直,嘴角擒着一抹再客套不过的微笑,眼睛里却已是寒光闪烁。彦初帝瞄了她一眼,似乎须臾间便做了什么决定,颇有些置身事外的道:“沈卿此言可有些重了,玟天姬忠心为国,哪有这许多花样可讲?”
葛瑶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彦初帝一眼,然后才安然站起,看似平淡眉宇间却已带着厉色:“国舅此言未免诛心,葛瑶这一向认为眼下只是乃待西北之地的总督进京,之后再复审问,这怎么又扯到了白塔身上——敢问最近,我们又犯了什么忌讳?”
沈濂稍稍一怔,已有人替他走出跪下,声道:“玟天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沈国舅只不过几句感慨,玟天姬便步步紧逼,这是朝堂之上不容不同之言了?难道这大梁这天下,还是白塔之天下吗?”
葛瑶不动声色地轻轻抽了口气,面上虽是八风不动,实则却已是惊涛骇浪。她正想出言反驳,李柯却先一步排众而出,皱眉道:“何出此言?玟天姬心系百姓,自然看不得沈国舅把话给偏到这分上。诸位大人也不妨平心静气,二十年前的惨状犹在眼前,诸位可不要自乱阵脚啊。”
李柯话说得利索,心里却实在不大是滋味。他油条了这些年,从来便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的,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彦初帝这样子是想要把自己撇在事外,好看着下头的人斗,而他却明白,自己若是再不摆明立场,难免便要寒了人心。
葛瑶也稍许收敛了厉色,平静道:“事实如何,自见分晓。臣也不敢说上许多,免得再扣上枉顾国事之名。”
彦初帝如今已是十七,想要朝堂制衡,自然难免置身事外,把责任都似乎给栽到了白塔头上。而李柯显见的是怕白塔同彦初帝的同盟破散,拼了老命也要把自己的立场交代清楚,倒也是明白人。
葛瑶理解彦初帝试图平衡双方的做法,更何况沈家为外家,彦初帝再是不喜也会想要安抚权贵,只好干脆利落把白塔推出来代他争执。更何况党争之事自古难免,而为帝者素来是宁愿争者势均力恒,也是不想要一家独大的。他这样的做法,只能说是帝王之道罢了,实在无法怪罪太多。
但葛瑶却无法抑制自己,再想到二十年前,太始帝的所作所为。只因忌惮白塔的势力,便即使敌军压境步步紧逼也不忘掣肘,到最后落得了一个黎民流离失所,将士血染江山的结局,便实在无法不心生抵触。
她明白为君者的心思,也不好在朝堂上争吵太过,只是略略有些疲惫,淡淡点了两句:“公道自在人心,然而人终究心里有杆秤,为今之时,还望诸位先好好看看西北饥荒之事。”
下面的人也知晓不好再谈下去,真要把葛瑶惹得不顾一切了不清楚这个出名的将军能干出什么来。对视一眼后便默默转移了话题,朝堂上也算终于清静了些。
等到下朝后,葛瑶径直出了殿门,刚待上马车,一个内侍便匆匆跟了上来,面露难色的赶上葛瑶,低声下气道:“玟天姬,陛下请您留一留。”
葛瑶长眉一挑,颇有此时拂袖而去的心思,然而到底还是耐住性子,把风不大道:“好,前面带路。”
——这回京城,也算真是难为她了。葛瑶素来便是性烈如火,实打实的谁掀我逆鳞我杀他全家。北疆虽是战争频发,步步艰难,还要跟剽悍骁勇的蛮族勇士两军对仗。然而京城却才是真正的笑里藏刀,任是葛瑶平常再看不惯,却也只好把一肚子的没好气收了,学着曾经阿醉的样子两边周旋,试图能把握住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不是那块料,纵然自小学艺白塔,也精通纵横之学,平衡之道,但她心里清楚,归根究底她是厌恶这些枝枝蔓蔓的。就算能够勉强处理好,心下却疲惫的不得了。
这种疲惫,倒不是精神不足,她在北疆带兵打仗的时候几日不眠不休也是常事,更何况还要奔袭百里,对阵沙场,其中艰险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然而如今,却是从心底下渗出来的累与倦,说不清道不明,但实实在在摆在那儿。
葛瑶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思,跟着内侍徐徐走进殿。看见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李柯,彦初帝,以及……
云赋坐在殿下,玉一样的手指执着瓷盏,恍惚间竟叫人分不清他的手和那精描细画的青花瓷。听见外面急匆匆传来的声响后他抬头,弯起眼睛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