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初帝手上动作一顿,略微有些烦躁的转过头来:“怎么了?”
内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轻易便可察觉的畏惧,答道:“陛下,皇后娘娘过来了,说是皇上累了,娘娘送了一盒点心过来。”
彦初帝年少,也不算阴鸷刻薄,更是不喜欢为难下人,论理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但不知为何,越是贴身伺候彦初的,便越是了解,越是诚惶诚恐,不敢逾越。
而此次皇后求见,在这宫中稍微有点了解的,便会轻易从中嗅出不同寻常来。
皇后自从两年前进宫,更是个看起来仿佛泥人一样的角色——平素沉默寡言,长相也不过是清秀,更何况还年少乏威。事实上,彦初帝如今后宫虽是不丰盈,但也填了好几个女人,而某种程度而言,这些女子是要比皇后难应付的。
彦初帝仿佛无意识的转了转手上的碧玉扳指,声音轻得跟自言自语没有什么区别:“……皇后?她来做什么?”
内侍没有敢说话,只是静静趴伏在地面上,用最卑微的姿势。
“你怕什么,”彦初帝过了半晌,嗤笑一声:“皇后一向懂事,既然来了,那就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出去吧,把皇后叫进来。”
这是皇后入主后宫两年,第一次主动求见。
毕竟,她是一个懂事的皇后,出身高贵,又省心省力,从来不做超出她身份的事,从来不试图参议朝政。她所做的似乎只是把自己关在深宫里,日复一日,尽心尽责的履行她所有的义务。沈皇后此人是无可指摘的,似乎就做不出让彦初帝烦心的事。
但事实上,作为一个平素再小心翼翼不过的人,此时能过来送点心,本身就是不寻常的。毕竟所谓皇后,正是再端方不过的角色,而这种小意温存,更多的便应该是妾妃所为。
内侍弓着腰退下,彦初帝没有移动,直到女子衣裳轻微的拖地轻微的声响传进他的耳朵,才轻微的拧过视线。
沈皇后披着一件毛色雪白的大氅快步走了进来,她身后甚至没有一个侍女。彦初帝下意识多看了几眼,毕竟,这么做是不合规矩的。而沈皇后,是一个再规矩不过的人。
她仍旧是寻常打扮,皇后的凤冠霞帔之下神色却微微疲惫。她一直走到了彦初帝身前,再规规矩矩行礼。
一如往常,她还没有完全跪下,便被彦初帝一把扶起,彦初的眉眼间也不知何时盛满了仿佛温柔的笑意,看上去似乎是含情脉脉的:“皇后身体不好,怎么不见养病,而是要来见我——若是想要看到朕,让丫头过来跟朕说一声不就好了,晚上朕去看看皇后。”
沈皇后垂目,睫毛掩掉了她所有的神色,语气却是不容置辩的恭谨:“臣妾不敢逾越,是臣妾想要来看看陛下,又怎能劳烦陛下呢?”
彦初帝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眸中漾着点笑,看起来与皇后再是相敬如宾不过,道:“皇后来得正好,朕也正想跟皇后说说话。”
殿里的内侍都是最驯服的,闻言便一个个退了出去,最后的人顺手带上殿门。
彦初帝笑道:“皇后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沈皇后直视彦初帝,她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然而此时此刻,当她抬起头来,牢牢盯住对方眼睛的时候,竟然是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
尖锐又似乎痛苦无奈,直直的照进人的心里。
她一向看起来都是驯服的,但事实上,她有着不逊于任何一个人的骄傲与美好。
半晌后,她从黄花梨的椅子上起身,肩背挺直,慢慢跪下。彦初帝这一次没有阻拦她,唇边甚至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但眸色幽黑,叫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竟是有那么一点……残忍的。
沈皇后一身白衣,仰视着彦初帝:“陛下,臣妾只知道,祖父与沈家,都是陛下最忠诚的奴仆。臣妾是个妇道人家,自然也明白自己是陛下的人。”
语毕,她一叩到地,驯服又柔美。
彦初帝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带着点玩味看着她,过了片刻后才起身扶起沈皇后,言语温柔:“朕自然是相信皇后的,只是……朕不知道皇后刚才在讲什么。”
沈皇后刚才所说,看似没头没脑,实则只是将沈濂与沈家分开来,说明沈家的态度——这是站在彦初帝背后的,沈濂的所作所为,与沈家无关。
而彦初帝此时声称不明白她在讲什么,这就是装傻,要沈皇后交出自己对沈濂以及京中权贵的所有讯息,只要是她知道的。或者说,投名状。
沈皇后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是……臣妾明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你我是一体的,皇后有什么都不必瞒着朕,今天能来找朕,朕也很是高兴,”彦初帝轻声道:“皇后想要什么,朕心里也清楚,自然会给梓童的。”
“是。”沈皇后微微勾起唇,笑得温婉。
……
马车里,云赋一手摩挲着葛瑶的腰肢,一面道:“我估计,现在沈皇后应该会去找陛下。”
“哦?”葛瑶挑起眉毛,道:“沈皇后……啧,她爹都那个态度了,她这时候去找陛下做什么?”
“你觉得呢?”
“前几日我倒恍惚看见沈家似乎来人找你了,”葛瑶无意识的舔舔嘴唇,思索道:“沈老爷子精明一世,自然清楚该怎么做,但再怎么沈濂都是他亲儿子,他也就那么一个儿子,应该干不出一挥手把儿子卖了的事。”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