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赋沉默,彦初帝明白重提此事,白塔的任何一个祭司都会不愉快,但他更想要的,是通过这个来说服大祭师。
毕竟,那是白塔的一根刺。看似已经愈合,但□□的时候,还是会血肉模糊。
“陛下,老实说,这不关我们的事,”云赋停顿了一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里面清淡的茶水,面上无喜无悲:“离战争大约还有三年,这三年陛下可以提拔清流士族,选拔自己想要的人才。更何况,世家内部也并非就是一块铁板,敲打敲打,总会裂开几块的。”
“确实会裂开,但三年时间,提拔出的清流士族根本不成气候!”彦初帝道:“大祭师不必说一句留一句,朕知道这样做很让大祭师为难……甚至于会朝政动荡,会需要好好收拾残局,但朕必须要这么做!”
“大祭师,这一次帮一帮朕,错过这一次,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权贵会投鼠忌器,而朕也大约抓不到什么把柄了。”
云赋放下茶盏,暗暗叹了口气:“陛下何必这么执着……清水缓流,能够更温和的处理此事,并不需要如此大刀阔斧。”
“朕想要在大祭师与玟天姬还干涉朝政的时候处理此事,”彦初帝道,没有丝毫隐瞒:“只有这样,朕才能下手毫无顾忌。”
“此次事情一了,我们便着手收拾残局,三年内可以完毕,”他目光灼灼:“此事,便拜托大祭师了。”
云赋轻声道:“那么……”
“朕欠白塔一个天大的人情,还请白塔此次帮朕,”彦初帝道:“朕是言而有信之人。”
云赋这一次沉默良久,他用白瓷盏的盖子一下下刮着茶水,目光幽深。
“好。”
而取得了白塔的绝对支持,收获了足够多的证据,现在的彦初帝,才能如此强硬的下令。
葛瑶坐在上方,眉目明艳,目光中掺杂着打量与寻思,一个个掠过了下方众人的脸庞。
这也是战争。
杀人不见血的战争。
她在结束时独自离开朝阳殿,身后已有不少朝臣被当堂带走,毫不留情。而她回到马车,疲惫地靠在了车上云赋的身上。
云赋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伸过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摩挲,不带情/欲之意,只是单纯伙伴之间的安抚。
这之后,就是三年的辛苦了。
排除异己,还需收拾残局。
一众朝廷大员下押天牢,本就是天大的事,而更何况他们的妻子儿女,也是难逃厄运。
问斩的时候,葛瑶站在刑场边,目光微垂,脸色却是微微的苍白。
“我不怕鲜血,没有上过战场的将军会怕鲜血,”她事后对云赋说:“我只是觉得,有些鲜血实在无谓。”
“陛下下手极快极狠,他大约也就把人命当做数据罢了,但如此的话,当真不会动摇民心?”
“这一次有灾荒在那儿,不会的,”云赋道:“阿瑶,陛下有些偏激,但……所作所为,未必就是错,我在某些方面上,甚至于还很赞赏陛下。”
“他会是一个明君,但他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云赋轻声回答:“然而一味仁慈,未必便会好过他如今这般。”
此事过后,葛瑶照旧上朝,面对着一整个朝堂的噤若寒蝉。
彦初帝在科举取士上花费了大量精力,当朝奏对选拔人才。甚至于提出了“唯才是举”的想法,这虽与儒家思想背道而驰,但却也在短时间内将朝堂稳固了下来。
他不再如百年传统般抵制商人,甚至开始有意无意的为商人铺道,在朝会上提出了皇商的想法。
第二年的夏日,彦初帝及冠。而这个时候,阿醉特意回了趟京城。
她是一手教会彦初帝纵横之道的帝师,就算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就算时间与权力的斗争让他们的关系不再单纯,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回来了。
彦初帝微服去了一趟白塔,请求葛瑶与云赋帮他联系阿醉,作为自己的老师回来。
而在及冠之时,阿醉站在所有人身旁,紫衣炫目,妩媚却又无奈。
很久之后,在战场的时候,阿醉曾经和葛瑶说过当时她的感受。
“阿瑶,我知道他狠辣,知道他心机深沉,甚至于这是我教给他的,因为这是一个帝王必须会的,但无论如何,他在我眼中也只是一个孩子,”
“但他加冠的时候,当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却是才知道,他长大了,他不再需要依靠我了。”
葛瑶无言,只是紧紧抱住了当时,甚至是有些脆弱的阿醉。
那年的冬天,沈皇后怀孕了。
她只有十八岁,甚至于还是一个女孩。但若是论心智,她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人。
知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甚至是无喜无怒的。
毕竟,本来孩子,就是彦初帝给她的承诺。而彦初帝此人,虽则是翻脸无情,但却是信守承诺的。
天子一诺,以逾千金。
第二年的暑日,沈皇后生下了彦初帝的嫡长子。而她自己,大约是平常便身体虚弱,竟在产后大出血而亡。
彦初帝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孩子满月之时便册封皇储,并将已经是风烛残年的沈老爷子又接入宫中,教导皇储。
这是他对一个自己亏欠过的女人,一个自己曾经的合作伙伴,做出来的补偿与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