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又有别家太太说起一件异事,是她乡下老家一户人家,养得一匹老马,如今长出角来,竟然有两寸长。一时席间众人皆啧啧称奇,议论可是天马。
唯有顾维驹面色如常,古人多迷信,大梁朝也不例外,什么天马生角,也许只是一个瘤子而已,又或者是什么角质层堆积。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乡间农夫农妇瞎编故事而已。她虽然是穿越来的,可也不觉得这里会产独角兽。
唯有韩氏沉吟一阵,神色有些颜色,低声道一句:“书曰,臣易上政不顺,厥妖马生角,兹谓贤士不足。又曰,天子亲征伐,马生角。不知是政事有变,还是将有兵祸 ……”
她声音很低,若不是顾维驹坐在旁边也听不清,但她的严肃转瞬即逝,低低呢喃一句之后,便又恢复爽朗的笑脸,与大家嘻嘻哈哈,吃喝起来。但顾维驹却越发对她生出亲近之情,韩氏不仅受教育程度和文化素养很高,还胸怀天下、忧国忧民。这样的女子,别说是在封建王朝,就是现代,也不多见的。
说着又有一个身穿橘黄云肩通袖衫、天蓝罗裙的太太——顾维驹实在不记得她是谁了——开始大声说起笑话来:“原也是我在外头听来的,若大伙儿觉得好笑,一会儿咱们饮一杯;若觉得不好笑,我自罚一杯如何?”她豪爽地举了举杯子,朝着顾维驹看过来。
顾维驹回忆不起她的姓名和她的家人,但还是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人倒也有趣,一会儿要是众人故意不笑,她岂不是要白吃这一大杯了。
那女子见顾维驹点头应和,便说了起来:“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就说咱们金陵如今有个人,乃是翰林女婿,于是就刻了个印,自称‘翰林东坦’。结果又有个无聊人不服,他乃是在旁处做门客的,便也刻了个印,自诩‘锦衣西席’ 。如今京中,一时引为笑谈,直称千古绝对呢。”
一时之间自然有人笑,也有人没有笑,这位太太也不多说,举起杯来:“说完我也觉得不好笑,我自己认罚。”说着饮尽杯中酒,将杯底示人,果然涓滴不剩。
顾维驹拿不准她的意思,是针对自己、针对霍阆风还是针对锦衣卫,但又不知道她是谁,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做出反应。可众人见她淡淡的,不介意旁人的讥诮讽刺,不知她是还没想好如何反应,只以为她沉得住气。
见众人看她,连韩氏也看着她,似乎生怕她怒起来,大闹宴席,顾维驹不禁觉得众人都小看她了:好歹她现代时也是职业女性,这些拐弯抹角的话算什么,现代时大家争执,气头上来,比这难听一百八十倍的还有多。
她淡然地吃了一颗冰碗子里的桑葚,对韩式笑道:“真没想到,这才几月,府上竟有槐子米吃了。”
杨五娘一愣:“这明明是贮藏的桑……”话甫一出口,见顾维驹轻笑,韩氏也满眼笑意,这才反应过来。
又捻起一颗莲子,剥去莲芯,递给杨五娘:“五娘你看,这莲子十分有趣,外面鲜甜,引人去吃,里面却暗藏祸心。真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呢。”
杨五娘笑着吃了莲子,附和道:“这味中有味,意在弦外,才有意思呢。”
众人暗道顾维驹反应奇快,轻描淡写,不让主家难堪。于是纷纷随之谈论起席上菜肴,这个说一句鹧鸪鲜,那个道一句鲥鱼美。倒把之前说笑话的那位太太,都抛之一边。
散席后,李府后园也搭起了台子,请了班子来唱苏州戏。顾维驹便和杨五娘一道,由韩氏带着,去她屋子里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