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管针线房的吕大娘,也就是顾维驹房里琉璃她娘,就把皓哥儿的帽子亲自送来了。顾维驹一向爱在外头买东西,少用针线房的人,不过偶尔要些打发人用的荷包之类小物件。平日里也更倚重珍珠、琥珀,就连后进的玛瑙也比琉璃得用些。吕家正愁着攀不上新太太这粗大腿,给皓哥儿做帽子这等小事,倒也赶巧了。
她来时,孩子们正午睡,顾维驹也躺着,懒起来,就叫了她进来。吕大娘其实不姓吕,但大梁朝的规矩,女子凡有品级,婚嫁后仍保留原姓;若是无品级的庶民贱役,婚嫁后自从夫姓。吕大娘出嫁多年,本来姓名早无人记得,从吕家的,一直就成了吕大娘。
顾维驹见她白胖胖,腰腹间肉团团的,一双手却十分修长,白净细腻,指节分明,指间有些老茧。一双眼和顾太太有些相似,都喜欢眯缝着,看人时焦距有些不准,便知道这是她们绣娘的职业病了。
再看她衣着打扮,也是个老来俏:大红衫子,绿比甲,米黄裙子,梳个高高的椎髻,勒一根紫销金珠子箍儿,插鎏金梳背,戴三对金头银脚桃花簪,鬓边攒一圈通草茉莉花儿,挂一对金葫芦耳环。
顾维驹一面打量着,一面笑着对吕大娘说:“吕妈妈坐。容我这样就歪着,忙了一早,此时有些困倦了。”说着又叫小丫鬟端茶水上来。
吕大娘也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新太太,从前没机会见,今日一见之下,果然美貌妖娆不负盛名:戴一副金镶玉嵌宝的玲珑草虫头面,一对鸦青耳坠子;荷花色竖领大袖衫子,订珍珠纽扣;月白色玉堂富贵团花妆缎披风,订羊脂白玉大花扣;白绫挑线裙子,宝蓝翘头绣鞋。神情慵懒地歪在罗汉床上,由着小丫头给她捶腿。
顾维驹接过帽子来看,做得精致细腻自不必说,整体是用太夫人给的漳绒,黄狐皮镶边,羊皮金滚口,帽顶还缀了一颗黄蜜蜡。
“这是哪儿来的蜜蜡,我瞧着品相倒不错。”顾维驹笑问。
“原是早两年给太夫人做了身檀香色云鹭通袖袍子,太夫人夸我做得好,赏了个戒子,就镶着这颗蜜蜡。向来我也没舍得戴,都干干净净地收着。可巧今儿给哥儿做帽子,我立时便想起来了,缀上去一瞧,可不是衬嘛。”吕大娘笑容满面地说。
“果然想得周到,不然这帽子光光的也不好看。现在瞧着可不就活泼了。”顾维驹情知她的意思,不免也顺着夸几句,又接着道,“珍珠,去把我前几日买的那只素面开口的镯子拿来。琉璃,去箱子里找找,我记得还有一瓶广州来的大食蔷薇水。琥珀,去把那瓶大食琉璃瓶子装的伽卢国椰子酒找来。”
几个丫鬟应声去了,顾维驹才又笑着看向吕大娘:“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比不得太夫人赏你的蜜蜡戒子。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前两日铺子里才送来,那边刚有几条船回来了。但倶是新鲜的,你拿去值当尝个新鲜罢。”
吕大娘狠心把太夫人早年赏的戒子豁出去,就是为了搭上顾维驹这条线,此刻急忙忙笑着道:“瞧太太说的,您这儿哪一样不是好的。您就是拔根汗毛,比我这腰还粗呢。要不是您赏,我们这样的人,这辈子哪能摸得到一丁半点大食国蔷薇水呢。听说宫里的娘娘都用的,好稀罕物儿呢!”
顾维驹也笑:“宫里娘娘们哪用我们这些粗货色,进上的东西铺子里头也不敢卖。不过是底下人去的时候,瞧着新鲜带回来的,说起来也不值什么。倒是那个瓶子我瞧着做得漂亮,往后里头东西用完了,洗洗干净,还能当个花瓶使。”
正说着几婢把东西都拿了过来,都以黑漆画花的木匣子装着,打开来底下都衬着红绒布。第一个匣子里放着一个素面开口实心金镯,开口两端各嵌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珍珠;第二个匣子里放着一个细颈琉璃瓶,只得半个手掌大小,色如碧玉、似春水,上面刻着异域花纹;第三个匣子里也是琉璃瓶子,不过大小是前面那个两三倍还有余,色泽绀青,隐约透出一丝深红,阴刻的花纹里都填了银粉。
吕大娘才一看就呼道:“只怕这瓶子就值好几两银子吧!”
顾维驹笑道:“你当家的就常在外面行走,这些东西只怕见得也不少。我本不该拿出来现眼,不过这几样也还是好的,只那珠子是东珠,不值钱的,带着玩罢。盼着能稍稍弥补些你做帽子的亏空。”那颗蜜蜡不说,还有黄狐皮、羊皮金呢。
“瞧太太说的,针线房别的不多,零散料子总有些的,”吕大娘道,“却偏了太太这样多好东西,可真是不敢当。”
顾维驹笑着对琉璃说:“把东西拿给你娘,好好地送她出去。你们母女俩也说说体己话,我这里一时半会儿用不到人。”
母女两个忙谢了赏出去了。顾维驹就歪在塌上,翻了几页闲书,倦极睡了,珍珠见状忙关了窗,又给她把那床拔绒毡毼盖上了,才轻轻坐在旁边的脚踏上,给顾维驹做起了贴身小衣。
琉璃两母女出了院子,站在垂花门边,见四下无人,地方开阔,便说起来悄悄话来。
吕大娘道:“听说这一阵子,老爷一直都歇在正院,没去那边了?”
琉璃点点头:“那几个连老爷面都见不着,急得不行,偏夫人把这院子管得死死的。上次郑姨娘不知死活闯了进来,教太太给了好大一个没脸,哭得眼睛都肿了。就连冯嬷嬷也跟着吃了挂落,还发落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