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生了!”
孕育新的生命,本来是一件至为喜悦的事情,更何况是大宁最为高贵的公主,为大宁皇族诞下了珍贵无比的血脉?可就是这样的一件大喜事,却竟是在整座大宁皇宫里获得正式的通传也不能,上至朝廷重臣,下到宫女小厮,每一个人其实都翘首以盼的关注着这一事件,然而每一个人都不能听闻到那正式的喜讯通传,只能在一阵阵的窃窃私语里口耳相传。
这样一番诡异的情景,不外乎因为一个原因——此时的长公主并未有成婚,虽然豢养着一班门客、男宠,但那些子人全都是顶上不得台面的,长公主深处权势旋涡中央多年,以她的政治头脑,又怎会允许自己诞出这样血脉不纯、并不高贵的后代?所以,既然长公主决定当真把这孩子给生了出来,在朝野之间引发的这样一番震动,与之前私传长公主有孕之时的震惊又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能算作是同一个级别了。
所以此刻,在奶妈满头大汗的不断哄着那初诞生的婴孩,想让他把那至为洪亮的啼哭之声收住,至少放低声了一些去,似是这不谙朝政凶险的奶妈也知道,这孩子其实是见不得光的,唯恐他的啼哭声传到了宫墙之外,传到了百姓们摩肩接踵的街道之上,成为街头巷尾被人议论的皇家丑闻。而高贵至朝野重臣,低贱至浣衣局里最低等的奴婢,此时也都没有闲着,每个人都报以最高的热情,以一种看好戏如何发展的口吻议论着:这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何人?
可能此时大宁皇宫之中,唯一最能闲得下来的人便是长公主了。刚经历了生育的辛苦,她满头蒙着的一层汗还未曾尽数褪去,可她一张脸上的表情是至为放松的,就像她此刻整个人的姿态,是松散的躺卧在暖和的被褥里好生休息,一点不急着起身。以长公主对大宁皇宫和朝廷局势的了解,她自是能想到自己诞下这个孩儿在此时已是引起了怎样的一番震惊,可她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却像是全然不在意任何人对这一事件的议论一般,全都当作耳旁风罢了。
这是站在了大宁权势最高点的女人,对自己手中握着的力量绝对自信,相信整个朝野现下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她任何肆意的所作所为说一个“不”字?还是其实她也是怕的,只是内心对这个新生命的极度渴望,让她获得了敢于去面对一切混乱局势的无上勇气?
此刻的长公主自己心底也没有想明白。等她彻底洞悉了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才义无反顾的诞下了这个小小婴孩,已是数日之后的午夜了。
深夜的皇宫总是一片静谧,那样的一种静并非是安宁的,而是静到会让人从心底的最深处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当一阵风吹过的声音都会被放到无限大,伴随着那静谧而来的便是巨大的空洞之感,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生命力都尽数被这样的静吞噬而去。
这样骇人的静,总会让整座皇宫里的很多人整夜整夜的不能成寐。而这其中,很长一段年头以来,就包含了长公主在内。
随着年纪的渐渐增长,长公主近年来的身子已是不如从前了,食量渐少了些去,加之睡眠不安,整个人相较于年轻时的纤细但丰满,已是更为瘦削了不少。当她夜不成寐,身着一身白色轻薄的绸缎衫子独坐于窗前的烛火之下,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在那幢幢烛影的映照之下,她那已深深凹陷下去的双颊更显骇人,让她的整个人看上去犹如趁着夜色冲破了地狱、游走于人间的鬼魅一般。
但长公主自己是不会觉察出她的这样一副模样有多么骇人,现下里整个大宁没有任何一人敢于去挑战长公主的权威,她麾下豢养着的那一班弄臣和男宠,自然对她的吹捧更胜,对长公主那大宁冠顶明珠般无双美貌的颂扬,个顶个都是不遗余力的。长公主的心底也就只当她的容颜相较于从前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半分褪色。此时的她,反倒是被眼前的另一人给狠狠骇了一遭——在长公主眼里如鬼魅一般的并非她自己,而是眼前突然现身的梨庭。
梨庭也是一袭浅白色的衫子,整个身形已经开始逐渐脱离去了少女的圆润,而显得更加纤细修长,这让她看起来与对面的长公主更加相似了,或者说,甚至要比长公主更加似长公主自己——似长公主年轻时的样子,似长公主在她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所以当长公主看到梨庭突然出现的时候,她猛然一愣——其一是因着这苍白的身影形似鬼魅一般,叫她本就不安宁的心底猛遭惊骇;其二是因着,当反应了过来发现眼前站着的并非鬼魅,长公主的第二反应却在恍然间觉得,她竟是看到了自己站在自己的眼前。
又是一番强自镇定之下,长公主用力的眨了眨双眼,这才终于看清了眼前来者何人:“呵,梨庭……”
梨庭面无表情,只是冲着长公主点了点头,并没有行礼。
只是长公主现下的心里本就繁乱无章,待梨庭又是至亲的,哪里还会记挂着这些子虚礼?反倒是很欣喜梨庭前来的样子:“梨庭,这段时日我受不得半点风,所以也就出不得宫室……许久未曾见你,你怎么才来瞧我?你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无论她的地位多么高贵,这孩子……”说到孩子,长公主自己也是一顿,好像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勉力笑了一下,才接着道:“这孩子,到底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一件事了。”
梨庭即便开了口,也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