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
异常熟悉的名字,就好像幼时画了一幅画,隔天却怎么也想不起那花鸟用了什么颜色。明明只要捅破一层薄如蝉翼的纸,一切就都呼之欲出,可无论长生怎么努力就是做不到。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她会忘记呢?
她想要问问扶苏阿生是谁,可刚张开嘴,话就又咽了下去。
她听见扶苏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我醉酒误事,将阿桃的身份说了出去……一切都因我而起,都是我造下的孽。”
“阿,桃……?”
长生一字一顿,视线在扶苏身上凝滞。
原来,扶苏并非头一次见到她。
宁王与九阙关系匪然,君侯府中上下皆知。西北大捷,君侯顺利班师回朝,庆功宴上二人都多喝了几杯。于是误打误撞,宁王也不知自己过了几进院落几道拱门,发现了被高而厚的围墙牢牢圈禁无牌无名的庭院。
院中有映日池塘,繁花碧桃,颇像是世外仙境。远远的就见一少女合着琴音任意而舞,笑声如铃。
关于迦巫唯一的血脉,天宫早有预言。星象乱,迦巫现。天下流言四起,倒处都在寻她的踪迹。
谁成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她根本就在天子脚下,在这偌大的君侯府里。
君侯行事磊落,自然信得过出生入死的同袍。被宁王撞破倒也不在乎,将前尘过往事无巨细告诉了他。
年少轻狂,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他回府后画下少女的背影,细细勾勒铺色渲染,悬于王府书房。倒并非出于爱慕,只是长在深宫,未曾见过这般干净的,难免心生欢喜。
当然这并无不可。如他所言,错就错在他酒后吐真言,被有心人听了去,偷了此画献于先皇。
人的yù_wàng,从无止境。
死了的想要复生,濒死的想要活命。明知天意不可违却从不愿坦然接受,不然也不会有歧氏与迦巫的败落。
先皇恶疾缠身,每日却还在服食丹药以求长生不老。他笃信多年的国师告诉他,这世上有一味奇药,便是迦巫之血。
他私下里派人四处探听,如今终于有了眉目。且九阙君侯威名赫赫,他早已心怀不满,想要除去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下手时机。
而眼前这时机,来得多么完美,又是多么无懈可击。
扶苏紧握着长生的手,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微弱,长生却听得分明。
“我才是千古罪人。”
寿宴当日,从长生合着《青鸾舞镜》挥动长袖的那一刻起,扶苏便认出了她。当然他起初也拿捏不准,直到长生饮下混有鸩毒的莲子汤假装吐血。
若非有心留意,那日当真就能被她糊弄过去。现在想来,这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许是天可怜见,才终于让扶苏找回当年君侯拼死保全之人。
他杂乱无章说了很多。长生默默听着,忽然就笑了。
是的,她觉得很可笑。原来那场吞噬了数百人性命的劫难,折磨了她无数年的噩梦,都源于一卷墨画,一席醉言。
“所以,我进宫之后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
长生止住笑,漠然道。
怪不得明知她这个梁绾月是棋子,还捧到了心尖儿上宠爱。明知她出身青楼欺君之罪,却不惜杀害无辜之人只为保她。
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却视她如同生命。
长生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全然都解释通了。